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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3月22日

绿衣裳

——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亲母亲

叶梅玉

到了炎炎夏日,到了太阳西沉,暮色四起,父亲总会把屋前的坪场打扫得干干净净,泼上几桶水。待地面上的腾腾热气散去后,父亲从屋子里搬出一张竹床。

我和姐姐、弟弟雀跃着跑过去,争先恐后地往竹床上爬。父亲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扭头喊着:慢点跑,慢点跑,别摔跤了。我们各占一块地盘,四仰八叉地躺在凉爽光滑的竹床上,你推我搡地打闹着。

我们闹够了,就仰面静静地望着天空,看谁最先发现第一颗星星。我们躺在竹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天空,天空幽蓝,如湖水一样平静,我们的眼睛望久了也不觉得累。还有那弯淡淡的月牙儿,就像神笔马良随手涂抹在蓝布上的一幅画。一切都是那样的美。

父亲和母亲忙完了家务事,一人一手提着一把椅子,一手拿着一把蒲扇,从屋子里走出来。

父亲和母亲一人坐在竹床的一头,一手摇着一把蒲扇,为我们送来阵阵凉风。母亲虽然不识几个字,但装有一肚子的谜语。

母亲的谜语又让我们活跃起来。

母亲出:“麻屋子,红帐子,里面睡着个白胖子。”

“梨子?画笔?谷子?”

我们乱猜一气。

“不对不对,再猜。”

“花生,花生。”

猜对了,我们笑得在竹床上滚作一团。

母亲又出:“身穿绿衣裳,肚里水汪汪,生的籽儿多,个个黑脸膛。”

“冬瓜?南瓜?梨子?”

我们又是一顿乱猜。

“不对不对,好好想,猜对了有西瓜吃。”

“我要吃西瓜,我要吃西瓜。”

我和弟弟一听说西瓜,一骨碌从竹床上爬起来,一人抓住母亲的一只手臂摇晃着,央求母亲切西瓜给我们吃。

“不行,好好想,猜对了才有吃的。”

可我和弟弟肚子里的馋虫早就被勾引出来了,我们一分钟都等不及要吃西瓜,哪有心思再猜下去。

我们家床底下挨挨挤挤摆满了父亲单位分来降暑的西瓜,有滚圆圆的,大皮球一样;也有椭圆模样,长得像冬瓜似的。抱在怀里沉甸甸,吃在嘴里甜滋滋,它是我们夏天的最爱。

“西瓜!西瓜!”姐姐忽然兴奋地叫了起来。

“你也要吃西瓜?”母亲故意逗姐姐。

“谜底是西瓜,西瓜。”姐姐急得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哈,猜对了。”母亲大声宣布。

“我要吃西瓜,我要吃西瓜。”

我和弟弟像自己猜对一样高兴得在竹床上蹦跳起来。

“不跳不跳,把竹床跳坏了。西瓜刚刚泡进凉水里,要等一会儿凉透才好吃。”母亲把脸一板,严肃地说。

可我们一秒钟都等不起了,我们又吵嚷起来:“要吃西瓜,要吃西瓜。”

父亲惯着我们,不待母亲再说什么,早已起身去了屋子里。

父亲端着一盘划得整整齐齐,绿皮红瓤,月牙儿一样的西瓜从屋子里走出来。父亲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说:“屋子里像个蒸笼,进去就是一身的汗水。”

父亲把装满西瓜的盘子摆在一张凳子上,任我们敞开肚皮吃个饱。父亲每次只吃一小块就不吃了,母亲每次都说:“还有那么多,你不吃,他们吃得完?”

父亲说:“我吃一块,尝尝味道就够了。”

父亲总是这样,我们喜欢吃的东西他从来就舍不得吃。

记忆中很多个夏夜,我们一边吃西瓜,父亲一边讲故事。父亲讲他小时候放牛、砍柴、饿肚子的故事,讲得最多的是他亲身经历过的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还有他几次身负重伤,死里逃生的经历。

父亲讲完一段惨烈的故事,总会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我们不知道父亲在沉思什么,我时常看见黑暗中的父亲眼中熠熠生光,那是父亲在为牺牲的战友伤心吗?是父亲为战争的残酷难过吗?我不敢问父亲。

很多时候,我们听着听着故事就睡着了。父亲临睡之前,会把睡着了的我们一个一个抱进屋子里。

更多的时候,父亲讲着故事,又情不自禁地挥动着手臂,打着拍子,教我们唱起革命歌曲来。父亲唱《松花江上》,唱《游击队歌》,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父亲唱得激情澎湃,也唱得我们热血沸腾。我仿佛看到战火纷飞中的父亲,看到冲锋在前的父亲,看到冒着枪林弹雨浴血奋战的父亲。

父亲的故事,连同他的歌声早已经镌刻在我心上。多少年后,那情那景那人仍清晰如昨。

去夏,我受邀参加一个婚礼。盛宴结束,我和朋友漫步于融融月光下,途经一小院,院中摆放一竹床,竹床上有两个三五岁顽童,各人手执一块西瓜。一位满头银发的老爷爷坐在竹床一端,一手慢悠悠地晃着蒲扇,一边给顽童讲故事。我难以举步,久久凝视,想起另一个世界里的父亲和母亲,竟不能自持,眼睛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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