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萍
《群山回唱》以一个讲故事的场景开始。
所讲的，是一个古老的民间传说：生活艰辛的父亲巴巴·阿尤布，为了保全更多的孩子，让魔王掳走了最爱的小儿子，一直承受着内心的谴责。后来，他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魔王的宫殿，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小儿子，但是发现儿子生活得很好。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让儿子继续生活在魔王身边。
不知道这个故事是阿富汗地区的古老传说，还是作者胡赛尼的刻意创作。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走的是一般民间传说的路线：贫民、魔王、灾难、亲子分离……熟悉的人物和情节，让人想起小时候听过、看过的无数的民间故事。但是，这个故事虽然题材老套，却因为出人意料的结局，和出色的人物心理活动描述，让故事有了更丰富的内涵，具备了更强的可读性。
书中，这个故事是生活在阿富汗乡村沙德巴格的父亲萨布尔，讲给两个孩子阿卜杜拉和帕丽听的。历经磨难的萨布尔，在前妻去世之后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续弦又先后生了两个儿子，生活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为了让帕丽有更好的生活，他决定将帕丽送人。启程前夜，他给孩子们讲这个故事，是以故事的形式告诉孩子生活的真相，也暴露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犹豫和彷徨。随后，帕丽被送到了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的富人家庭里，后来又被养母妮拉带到了欧洲。阿卜杜拉则留在老家沙德巴格，后来离开家乡，辗转到了美国。亲如一人的两兄妹，从此天各一方。
生离死别，是这个故事的主要内容。帕丽和阿卜杜拉的离别，是故事的脉络，以此串起来的几个故事，也十分沉重：阿卜杜拉的继母帕尔瓦娜，照顾瘫痪的孪生姐姐马苏玛多年，最终还是承受不了生活的压力，将姐姐送到荒漠，任姐姐的生命之火和篝火一起熄灭。从美国回到喀布尔争夺祖产的外科医生伊德里斯，见到不幸受重伤的女孩罗诗，承诺要帮她做手术，结果却在回国后的日常琐事中背弃了自己的初衷。整形医生马科斯，儿时遇到被狗吃掉一半脸的女孩萨丽娅，与她有着深厚的情谊，并选择将整形作为自己的专业，最终还是改变不了萨丽娅的命运。来到美国的阿卜杜拉，一直忘不了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帕丽，将自己的女儿也取名为帕丽。几十年之后与妹妹帕丽重逢时，他已患上老年痴呆，认不出帕丽，却依然记得小时候母亲唱给自己，自己又唱给帕丽的摇篮曲——
“我瞅见伤心的小仙女，待在纸树影子下。我知道伤心的小仙女，晚风把她吹走了。”
这是阿卜杜拉和帕丽的共同回忆，是阿卜拉杜和故乡留给帕丽的一个信物，一直埋藏在帕丽的灵魂深处。这首古老而优美的摇篮曲，是贯穿故事始终的一个符号。这个符号的另一个名词，叫做乡愁，又深厚又脆弱，又美丽又忧伤，让人引起强烈的共鸣。作为移民美国的阿富汗人，作者卡勒德·胡赛尼写作的《追风筝的人》《灿烂千阳》和《群山回唱》，都笼罩着这种摸不着也化不开的乡愁。
近现代以来，阿富汗是一个近代战火不断、人民流离失所的国家。对于阿富汗，很多人的印象停留在或长或短的国际新闻中。胡赛尼的作品，为人们了解阿富汗打开了另外一扇窗。没有大场面描写，胡塞尼的《群山回唱》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跨度，将几个发生在不同阶层、不同地域、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编织起来，以小人物的角度，深入现场的方式，很有野心的宏大篇幅，尽可能展示出一个立体的、真实的阿富汗：有传统与现代的交战，有战火对平静生活的冲击，有军阀与平民的冲突，也有人与人之间的彼此依靠和相互背叛。
《群山回唱》讲得最精彩的，还是关于人性的故事。
什么是人性？或者人性有哪些？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人具有对于美好、真理的追求，也有自私自利、好逸恶劳的灰色一面。最能够体现人性的，其实是在选择的时候。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所有的抉择都是人对利弊的反复权衡，是思想和本性的直接体现。例如故事中的故事里，巴巴·阿尤布以舍弃一根手指头的方式保全了手掌，是利益最大、心目中最佳的选择。帕尔瓦娜选择放弃瘫痪的姐姐马苏玛，是因为与自己未来的整个人生相比，亲情、责任、愧疚的位置可以选择退让。外科医生伊德里斯一再延缓给罗诗动手术的承诺，是因为妻子、孩子的期盼，比心中一个转瞬即逝的善念更加真实，更值得珍惜。人性的复杂性体现得最为突出的，是帕尔瓦娜在马苏玛从树上坠落瞬间的做法：她的手指碰到了马苏玛的背，本能地推了一下，潜意识是要置马苏玛于死地；随后，她又马上抓住马苏玛的衬衣，想要救她于生天。矛盾激烈的做法，是源于帕尔瓦娜对姐姐的态度:一方面是孪生姐妹的骨肉亲情，另一方面是从小被美貌姐姐衬托的嫉妒，和被姐姐夺去意中人的怨恨。
这些选择，可以清晰明了地划分为对错、划分为善恶吗？要是可以如此简单的话，就不会有巴巴·阿尤布和萨布尔送出孩子之后的郁郁寡欢，帕尔瓦娜不会以用玉米皮做娃娃的方式想念姐姐，马科斯也不必一直背着心灵的枷锁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每一个选择都不是最完美的选择，这是《群山回唱》讲的故事，也是日常生活的真实。不管是什么人，读《群山回唱》都能够找到一定的代入感，都能够见到自己的心灵影子，有所思考，有所触动，这就是《群山回唱》的魅力，是其成为超级畅销书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