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红

母亲老了，母亲的母亲就更老了。

28年前，母亲正值青春年华。即使在那个不施粉黛的年代，她也是个标准的美人。母亲的母亲那时四十多岁，腰杆笔挺，白发未生，脸上的褶子也只有那么不明显的几道。

草长莺飞的暮春，金家，就剩下了母亲一个人。

猪栏新捉的猪崽日渐红润肥壮，母亲的腰身也日益圆润笨拙。父亲的母亲早逝，曾让母亲的母亲欣慰女儿不用像她一样受婆婆的欺负，现在却开始困窘于少了婆婆这样一位生活最得力的助手。

母亲的母亲是传统的，教导的女儿也是传统的——丈夫和孩子便是过日子的中心。母亲也是恨过父亲的，在小腹日益鼓起无人关爱照料的时候，在秋风渐起思念催人老的雨夜，在很多很多父亲不在母亲身边的时刻，母亲都恨过怨过父亲。然而，母亲依然勤勤恳恳地操持着家务，真真诚诚地爱着父亲，等着父亲的成长、成熟。

母亲的母亲是最担心和自责的，担心着女儿生活的艰辛和操劳，自责着当初太轻信了媒人的话语，将女儿一辈子的幸福草率地做了决定。

第一个女儿出生后，那个躺在父亲怀里的小人儿激起了父亲骨子里的爱和责任。改革开放的春风也日渐在这个小山村里吹响，聪明的父亲借钱买了一辆拖拉机，家庭，便又交给了母亲一个人。随着第二个女儿的出生，父亲整日忙着即将开工建设的新屋，驾驭着新买的农用车，母亲便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照料着猪栏里嗷嗷叫的十几头肥猪。

往后的生活日渐好了起来，母亲有了村里第一栋两层楼的小砖房，第一台黑白电视，第一台电话。这些物质生活的富裕，便是父亲认知中的爱。而母亲对父亲的爱，却是融入了生活的点点滴滴，大到同甘共苦、生儿育女，小到生活饮食、不埋不怨。

小的时候，觉得能够嫁给父亲这样的男人，母亲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慢慢长大后，觉得母亲是天底下最辛苦的女人，竟然嫁给了父亲这样的男人。

母亲老了，静默着等待父亲成熟的，隐忍着陪父亲拼生活的，含辛茹苦呵护儿女成长的，顺心顺意孝顺公公的，那个为父亲和儿女做了一辈子饭、洗了一辈子衣服，唠叨了一辈子的母亲——老了。

母亲五十岁了，母亲的母亲七十五岁了。闲话夕阳的时候，两个辛苦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却都是极其知足和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