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骏峰
德夯接龙桥横跨九龙溪,如彩虹卧水,连接两岸。其样式为传统石拱桥,桥身所用材料是当地产的青石,以石灰掺加糯米黏合砌就。两头各有石阶上下,桥上安放有长石条,既起到防护作用,又方便行人歇脚。石头经过精心打制,每一块均用细钻刻有条形花纹,衔接处勾缝严密,美观坚实。桥身倒映溪面如满月,与沿岸鳞次栉比的吊脚楼相互映衬,更显玲珑可爱。站在桥上放眼四望,青山叠嶂,苍崖横屏,漫山遍野的竹林翠色逼人,一景一物皆胜图画。
接龙桥原名经济桥,建于1933年,迄今有86年历史。过去,村民在桥上举行盛大“接龙”仪式,禳灾祈福,因此又得名接龙桥。桥东立有一块功德碑,刻录当时捐资修桥民众的姓名,上面有简短序文,详细记录了修建这座石桥的来由。全文如下:
盖古者作舟楫以便行商,造桥梁以济行人,此皆德行在民,功垂久远者也。我德夯旧有桥一,乃系垒石为礅,架木而渡。因寨小民贫,筹款不易,故百余年来皆因陋就简,以为需款不多,行人得以利济足矣。不料民国壬申年洪水为灾,波浪四涌,竟将前所架之木桥石礅推去无存。然我德夯此桥系二面寨人朝夕往来,并为赶场大兴寨、排达鲁、排碧一带通衢。珍同三弟成金叹前功之尽弃,思后来之保存,于是约集寨中父老公议,谏力捐输,并沐县赈阞,因创修石桥,以谋久远。然桥工浩大,捐款告罄,由是分途募化,始得告厥成功焉。是为序。
序文下面是捐资人姓名,共148人。首倡者为当时德夯村有名大户石成珍、石成金两兄弟,其中以石成珍捐款最多,共五百千文。石成金紧随其后,捐了三百千文。
石成珍又名石把贵,当地苗民都叫他“包同拐”,意思说他是包青天一样的人物。石成珍家资丰裕,不仅在德夯村,在芷耳、阳孟、矮寨、大兴寨,乃至勤丰等多个村寨都有田产。人家都说为富不仁,他乐善好施,而且精通律法,经常免费帮苗民打官司,有时为了一个案子甚至不计花费跑去沅陵、长沙反映情况,因此深受当地苗民爱戴,威信很高。
按碑文介绍,九龙溪上原来有简易木桥,1932年被洪水冲毁。当时矮寨坡公路还未修建,德夯是交通要冲,从吉首、乾州、夯沙等地去大兴寨、排碧、排达鲁(麻栗场)赶场的商旅都必须经过德夯,桥梁的修复成为重中之重。因此,石成珍特地联合自己的三弟石成金,倡议募款修建石桥。一声号召,不仅德夯全村争相捐钱,矮寨、大兴寨、坪朗等周边村寨以及过往客商也慷慨解囊。从石碑刻录名单可见,除了本地常见的石、龙、梁、杨、施等大姓,还有徐、姚、高、段等其他姓氏,说明资金来源繁杂,涉及地域及人士十分广泛。石桥修到一半,款项用完,石成珍等人又再次四处募捐,到第二年农历十一月工程才顺利竣工。
村里老人回忆说,当时桥修到一半,又遇洪水冲击。按过去讲法,发洪水时,蛰伏在深山古洞里的大龙、大蛇就会趁水游回东洋大海,沿途发威故意毁坏桥梁田坎。不过这龙、蛇最怕铜刃,所以后来桥梁修好,特意在桥上倒插有一口宝刀,让龙、蛇不敢肆意冲撞。后来,这口刀被村里年轻人打断,如今桥拱中央还可见到遗留的刀柄。
石成珍修桥铺路,救济贫苦,德行远播。当时战乱频繁,经常有逃兵从德夯过路,说是在外面打仗被打散了,捡得一命要回四川老家去。这些人从战场逃生,身无分文,一路辗转走到德夯已是山穷水尽,更有甚者重病缠身,难以支撑下去。石成珍可怜他们,每次遇到都要留他们在家里小住几日,休养好身体后,又赠送钱粮送他们启程。病重的,就直接留在他家,挂个帮工的名分,照顾备至。据村里老人讲,至少有三名逃兵最后在德夯病逝,都是石成珍给他们料理后事。
功德碑上刻录的捐款名单中,排在第四位的叫梁远超,也是德夯村历史名人。德夯梁氏来自保靖吕洞山区大峰冲,清朝中后期,德夯有户石姓人家的女儿嫁到大峰冲,夫妻恩爱过得好几年,突然遭遇灾祸两口子一同去世,遗有一子成为孤儿,四处流浪。他的外公外婆,到处打听外孙去向,始终杳无音信。有一次,外公到坪朗赶场,看到个乞儿,衣不蔽体,十分可怜。老人家心生恻隐,不由多看了小乞儿几眼,这一打量竟觉得有几分眼熟,于是上前询问乞儿来历。双方一交谈,原来这乞儿就是自己失落在外的外孙,外公百感交集,马上就带外孙回家。走到两岔河时,老人给外孙说,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先回家给你拿件衣裳。然后把外孙打扮得齐整才郑重迎回家中。这梁家小子跟随外公外婆在德夯生活,后来成家立业,子息繁衍,至今亦成为村里一大家族。
梁氏后人在德夯以知书识礼著称,族中出了许多先生(老师),梁远超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在德夯流传有一个说法,说梁远超与吉首市知名台胞石远谋是同学好友。1990年,石远谋回大陆探亲,乘车到吉首茶油坪老家时过家门而不入,直奔德夯寻访梁远超。可惜梁远超已去世多年,老人嗟叹不已,遗恨离开。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承载了近一个世纪风雨的接龙桥仍巍然屹立,见证着这个古老苗寨的沧桑兴替。还有竖在桥头的那块功德碑,碑上许多文字已经剥落难辨,但一笔一画却镌刻着一个永不谢幕的传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