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鸣群
吉首乾州汉剧团第一批娃娃班的学员有肖幼林、秦三元、孙老五、孙老六、吴芝翠、田小红、李云凤、滕召全、滕召云、吕胜利、饶秀清、田茹珍。
据记载,“花灯”从清雍正年间就开始在乾州盛行,距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汉剧是湖南的一种地方剧种,在常德、吉首、花垣、永顺、龙山特别盛行,而乾州汉剧团就是其中最为优秀的一个民间团体。
汉剧以鼓、锣钹、二胡、京胡、三弦等乐器为主。
我的父亲滕召全,小名桥有,是湘西花灯唯一的州级传承人。他出生于上世纪40年代乾州一户贫苦家庭。那个年代,国家正处于战争匪患不绝的风雨飘摇岁月里,祖父母为躲避战乱,举家搬出了乾州古城,在城郊一处偏居至今。家庭的贫困,正如秋天阴冷的雨雾,又似冬天刺骨的寒霜,笼罩在全家人的心头上。
为维系生计,多挣几个铜板补贴家用,10岁的父亲与堂弟滕召云(小名马儿)参加了乾州业余汉剧团,他一边读书,一边唱戏,在剧团老前辈严格的教习中成长。他十分刻苦,唱、念、做、打基本功的训练十分艰苦,练习时经常摔得鼻青脸肿……然而,多年的努力让父亲兄弟俩出类拔萃。父亲的“唱”、堂叔的“做”,成为剧团中的标杆。大家对兄弟二人赞不绝口。
父亲13岁时就在《长坂坡》一剧中饰演赵云,因唱腔清脆洪亮,做打也出色,每场演出都掌声不断,得到了观众和团里老艺人的肯定。每年的春节“调花灯”“武花灯”成为父亲和堂叔的拿手节目,其余人都演“文花灯”。那个年代,剧团条件简陋,道具短缺,大多都只能靠自制。如果道具帽子的帽花坏了旧了,父亲就把麻绳拉成细细的丝线,再将它扎成球状,拿到染坊染上颜色再用。刀、枪、剑等道具就用木板切削后上色,虽然粗糙简单,但点点滴滴都凝聚着父亲的心血以及他对戏曲艺术孜孜不倦的追求。
1966年,25岁的父亲风华正茂。他正想把时间和精力倾注于自己钟爱的戏曲时,时代风云变幻,传统戏曲被禁,戏团改唱样板戏。父亲也作为知识青年下乡插队,劳动之余,他还是沉醉于戏曲,收集抄录了大量的传统京剧和花灯剧本,如《白蛇传》《穆桂英挂帅》《打金枝》《四郎探母》《秦香莲》《三宝舞龙》等戏迷喜爱的雅俗共赏的汉剧阳戏曲目,又与堂叔、剧团前辈们一道增添了《夫妻观灯》《采茶》《捡菌子》等新剧目。
至今,父亲的几十本笔记本上还保留着他半个世纪前留下的词曲墨痕,十分珍贵。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乾州汉剧团重获新生,演出达到鼎盛时期。堂叔滕召云当选为剧团团长,从剧团管理到剧目演出等,他都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剧团不再局限于本地区小范围的演出,而是经常邀请周边的大庸阳戏团、辰河高腔团来乾州进行交流演出,一些民间业余剧团也来乾州电影院进行演出,常常是多剧种多场次汇演。有时候,一个剧本出演十天半月之久都还场场爆满,观众们享受到了戏曲的饕餮盛宴。父亲他们还经常去进行社教宣传送戏下乡,一路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各村搭台演出,好戏连台,精彩不断。
然而,好景不长。由于各种原因,传统戏曲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渐渐从兴盛走向衰落,汉剧团也随着老一辈艺人的离世土崩瓦解,名存实亡,到现在只有几个白发苍苍的乐师和十几个业余爱好者苦苦支撑,保留着最后一点精魂。剧团中人人都要充当多面手,既是琴师鼓手,又是演员后勤,有时候还要在戏中分饰几角。长达六七年的时间里都没有一点新鲜血液加入剧团,要再想完整地演唱一出戏已经十分困难。有人办白事时,剧团就被约着去唱几段阳戏汉剧片段。传统戏曲今不如昔。
如今娱乐方式渐趋多样,戏曲从过去一枝独秀、舞台霸主的位置退了下来,父亲也经由少年青年,来到了老年。虽然他成为湘西花灯的州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但他年事已高,只能尽力痴痴地守护着自己深爱着的戏曲“爱人”。
为了让地方戏曲这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得以传承下去,父亲和万溶江乡文化站长滕勇在吉庄、麦田特设了花灯培训班,在乾州片区的部分幼儿园、小学里也能看见他白发苍苍的身影——孤独地在授课,竭力地在传承他心中深爱的艺术事业。虽然他竭尽所能付出很多,但收效甚微。
父亲本想在今年大年初三的文化活动中为广大市民展示一下他一年来在培训班中传承地方戏曲的成果,却因种种原因,一切相关活动被取消。今年的春节氛围和天气一样冷冷冰冰,父亲的心更是凄凉。他常常深吸一口烟,然后微微轻皱眉头,淡淡地说:“现在的观众拥有了豪华的大舞台,演员们有了华丽的头饰和服装,而唱戏的舞台下再也没有观众了……”几杯酒过后,父亲敲着桌沿,满怀深情地放声唱起了花灯戏:“玩花灯,五谷丰收……”
父亲一生与戏曲结下了不解之缘,戏曲让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戏曲融入了他的骨髓,但又在他暮年时弃他而去。京剧——国之精粹,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和挑战,何况这些地方小戏呢?如今,若你再踏上这座城的青石板路,你还会想到赶尸人匆忙的脚步吗?还会忆起追着花灯跑过的顽童吗?还会听见剁着砧板骂蛊婆的声音吗?这一切的神秘与魅力都被那屋角上闪烁的彩灯、手机里缭乱的游戏,歌厅广场聒噪的曲音吞噬干净,尘埃终将落定,历史也将翻页,谁又能阻挡这滚滚洪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