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二文
“快快,布谷”“快快,布谷”,布谷鸟的催促之声洒满大地。几个大太阳下来,秧苗眨眼间疯长齐膝,盼着早点进入大田,分枝散叶。“多插立夏秧,谷子收满仓”,家乡的乡亲们清楚这个道理,但“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对他们来说,此时时刻被夏收、夏种、夏管几条鞭子抽打着,分身无术。同时,大家也在等待那一场在南方山区普遍流传的耕作仪式——开秧门的盛大举行。
来年的期盼,来年的盘算,似乎都凝聚在打开秧门的那一刻。那一刻,全寨乡亲相约着齐齐下田插秧,湘西农事至今在土家苗寨还有仪式感。
“开秧门啰”,嘹亮悠长的欢呼声;“咚咚咚”,铿锵激越的击鼓声;“当当当”,清脆急促的敲锣声撕碎山村暗夜大幕,迎来霞光初照的黎明。晨曦中由主祭梯玛、寨老、秧号队、秧旗队、锣鼓队组成的一队人马进行绕寨巡游。叫喊声、锣鼓声、狗吠声,还有迎接新的一天到来的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搅醒一场场春梦,大人小孩迅速起床,裹雾带风地加入巡游队伍。大伙知道,庄严神圣、祈盼五谷丰登的开秧门大戏正式上演了。从此,四处秧田里的勃勃秧苗可以安家落户到大田了。
男女老少从四面八方聚拢,巡游长龙不断加长尾巴。队伍巡寨一周,来到寨子风水林中的树王前,驻足在有树王遮风避雨的祭祀堂上,以纸钱牲饭酬神。山神、风神、树神,人们对自然的敬畏无处不在,今天所祭何神呢?要祭的当然是五谷神,祈愿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梯玛手舞足蹈、一吟三叹;香烛青烟升腾,随风摇曳。目睹此情此景,在场人员恍惚觉得“喜看稻菽千重浪”的景象就在眼前。
随后主祭梯玛卜卦测出开秧吉地,吉地主人自然成为开秧“秧官”。吉地主人脸上绽放笑意,上前受封、敬神、谢礼。众里挑一,秧官倍感荣耀,心中的幸福洋溢开来,并迅速感染旁人。众人在梯玛队的带领下来到开秧吉地,礼炮声中,开秧旗幡高高升起,同时吉地周围秧旗漫卷山风。秧官摆上祭品,燃香焚纸,祭祀秧神,结束后一人大快朵颐,一人吃掉一碗盖碗肉。神敬了,地定了,肉吃了,正事该开始了。但见早已立在吉地的一对金童玉女手起秧落,秧门打开。两人插下第一株秧,秧号队齐吹“栽秧号”,发号施令。打鸡血的秧号子激发众人各就各位,冲锋陷阵,在云水间以田畴当纸、秧苗作笔,书写大地丰收的诗篇,田边众人齐喊“秧舍胡,岔!岔!岔!”(意为开秧了,大吉大利!)
插秧的后生出秧快而匀,稍微上点年纪的却也意志昂扬,不甘落后。猎猎开秧旗幡下,一种舍我其谁的精神在燃烧,一种你追我赶的干劲在奔涌。四角方方一丘田,在种田把式三下五除二的从容中,不时大功告成。此刻突发情况,但一个个乐见这种节外生枝的热闹。看,就在关闭秧门之际,一场精彩刺激的狂欢启幕了,那便是寓意提前建好仓库的“糊仓”。突然间,插秧者与插秧者之间、插秧者与主人之间,不问青红皂白地往对方身上使劲糊泥巴,现场尖叫不断,笑声连连。仅露出两个眼儿的泥人们真如座座严丝合缝的粮仓,盛下“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的美好希望。
小孩望过年,大人望栽田。开秧门,以高天为幕、以大地为舞台的欢乐剧,深深沉淀着耕者“以人礼地、多打粮食”的古老情感。虽然,当下家乡的农耕之事江河日下,这一敬天奉神的稻耕文化渐行渐远,但注定永载农耕文明的史册,源远流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