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梅玉
一觉醒来,窗外,比往日光亮许多。拉开窗帘,天地白茫茫一片,那漫天的小精灵依然在纷纷扬扬地飘落。今冬的第一场雪,比往年要大些,屋顶、地面、树枝、车棚,到处积满厚厚的雪。
雪地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个脚印。孩子们这几天放元旦假,或许正窝在热乎乎的被子里睡懒觉,舍不得起床,他们不知道外面有一场雪在等着他们。
这样美好的雪,不出去走一趟,似乎辜负了这般良辰美景,而心里到底还是惦记那几树黄梅。前几日,我绕道特意去看过它。这几日,又是冻雨,又是大雪,不知道被摧残得怎样了。
空气是清冷的,仿佛不染一丝尘埃。雪地洁白得让人不忍心落脚,轻轻地抬起一只脚,轻轻地落下去,一枚印章便深深地盖在雪地里。小时候,我最爱在雪地里走,两只脚并成一个八字,留下一串串车轮胎一样的印迹,我总为第一个走在洁白的雪地里而沾沾自喜。
而今,我第一个走在院落里的这片雪地,却完全没有了小时候的心境,我随意地迈动脚步,任它歪歪斜斜,不成规则。人到中年,不再拘泥于各种束缚,一切都随心,随意,随性。脚下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走在雪地里,轻松,自在,不用担心路面会滑,人会摔跤。
车路上的车辆突然少了,半天不见一辆驶来。路边有披上厚厚积雪的女贞树,路上有穿着臃肿的行人。在廉租房的出口处,我看见一位妇人坐在板车旁,板车上堆着一车黄灿灿的橘子,橘子旁边横放着几节甘蔗。她的膝上搭着一块遮风的蓝布,蓝布下罩着一个小火炉,跳跃着微弱的猩红火苗。我看见她围着小火炉,身子蜷缩成一团,依然颤抖不止。
我还看见背着一背篓白菜,佝偻着腰身,拄着拐棍在雪地里小心移步的老人,她背篓里伸出半截的一杆秤随着她的身体而左右摆动着。老人至少有七十岁了,此时空中正雪花漫天,老人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颤动,我分不清哪是天上的雪花,哪是老人的白发。这么冷的大雪天出门,只是为了让白菜卖个好价钱吗?
在通往公园的大桥上,我还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齐脚背深的雪地里,为感情的纠葛而争执着什么。女的一边诉说一边痛哭,声音响亮,哭声发自肺腑。男的一声不吭,不时偏过头来,盯住她看上一眼。他们看上去才三十来岁,都有一张年轻而青春的脸。
我也和他们一样年轻过,我也为一个人痛哭过,我也失望、灰心,甚至心如死灰过。可是,到头来,生活还是要继续,我们终将要与未来的岁月捆绑在一起,磕磕绊绊地走下去。
公园里,却是另一番的热闹。人们在雪地里撒着欢,有人在追逐,在欢笑,在打雪仗、堆雪人,在雪地里打滚、蹦跳,他们摆弄着各种造型,与今冬的第一场雪作亲密的合影留念。他们都是幸福的人儿。
雪花还在漫舞,公园里的树木枯凋着。我到公园,只是为了看那几树梅。我踏着积雪,寻香而来。一只鸟扑棱棱地飞过,抖落一树细碎的雪花。那缀满枝头,仿佛精雕细琢的蜡制工艺品的黄梅,让人产生错觉,它美得那样不真实。只有当你凑上前,嗅闻发自它的幽香,你才觉出它的真实,觉出它的独特和美来。大雪、冻雨并未将它美丽的容颜摧残,它一如前几日我看到的精神抖擞,美丽依旧,芳香如故。
这些冰天雪地里怒放的梅花,让我想起了沿途看到的那些人:守着板车,卖水果的妇人;背着菜蔬,在雪地里踽踽独行的老人;站在桥上,在寒风中痛哭失声的女人,他们都是漫天雪花中不容忽视的人们、脆弱平凡而又坚韧的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