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言文
仲春四月,是油桐花开的季节。
家乡最常见的就是油桐树了。它生命力强,不择地势,不嫌贫瘠,崖壁上、小溪边、石缝里,只要有些许土壤,就会发现它的身影。油桐树喜欢成林成片地生长,冬季,它们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到了春天,娇嫩的枝芽开始冒出枝头,渲染一大山的绿色。
这个时节,站在村口往远处看,山沟子里、灌木丛中、悬崖边上,那一树树、一簇簇、一片片的油桐花,像一串串五彩的风铃,以青翠的山林为底色,随春风尽情摇曳着一身的粉嫩与嫣红。
油桐花花瓣较宽大,一般为五瓣,成喇叭状,花瓣下沿成白色,上沿微微泛着红晕,好似花季的少女,穿着七彩的喇叭裙羞答答地随风起舞,高贵而洒脱,清爽而舒适。
油桐花香味不浓,只有伫身在油桐树下,才能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含蓄中蕴藏着悠远,青涩中散发着清香。
油桐花是一种温和而文静的花,它从不与桃花、梨花、樱花争宠争艳,在醉人的三月,它静静地沉睡,默默地看着百花绽放,到了四月,百花凋零散尽,它才慢慢醒来,渐渐探出枝头,迎着春光次第开放。
油桐花开春耕忙。这是村子里祖辈流传下来的经验,油桐花一开,便到了耕种的季节了。
远山,漫山遍野的油桐花在青翠的大山中尽情点缀,绣下片片白雪。村口,男人们拉着耕犁、赶着黄牛穿梭在水田间,耕犁后,翻出一朵朵漂亮的泥花。孩子们坐在田边的油桐树下,一只脚放在田里,一只脚搭在岸上,守着刚出生不久的小黄牛,哼着不着调的曲子,时不时把手中的嫩草递到小黄牛的嘴边,青山在父亲的吆喝声中清幽通透,溪流在儿童的童谣声中清脆动人。院子里,女人们坐在一起谈笑,手里剥着竹笋、野蕨,屋顶上冒起的炊烟如初恋般的小姑娘,丝丝缕缕缠绕着身下的瓦背不肯离去。
“桐子树全身是宝。”这是父亲跟我说的。它的叶子可以包糍粑、储酸菜,果子可以做玩具、炸桐油,枝干可以熏腊肉、当柴火……
“桐子陀螺”是儿时的我们最爱不释手的玩具。
等桐子长到鸟蛋那般大小,我们就从树上摘下一颗最好的,上下两头用小刀削平整,找一根细小的竹签,把两头削尖,从桐子顶上穿过,一个“桐子陀螺”就大功告成了。
比赛时,七八个小伙伴聚在一起,找一块平整的石板,双手合并,将陀螺上的小竹竿握在手心,数“一、二、三”,猛地一搓,那玩意儿可以在石板上转上个大半天呢。
按照儿时的规定,谁的陀螺转得久,谁就是村里“孩子王”,带着最厉害的“武器”去挑战另一个村子。
说到油桐叶,那可真是孩子们的“宝”。
等到桐叶长到碗口那么大,母亲便会从树上摘下一些来洗净,将磨碎的包谷粉、糯米粉包在桐叶里,包上芝麻、花生、白糖,然后放进锅里蒸熟。熟了后,剥开桐叶,一股醉人的清香扑鼻而来,常常馋得我们这群小屁孩流下一串串的口水。
在桐子脱落的季节,我们一群小伙伴经常组队上山捡桐子。清晨,拿着镰刀,背上背篓便出发了,直到背篓装满才回家。回家后将桐子晒干剥皮,里面的籽便可以拿去榨桐油了。
小时候,村子里有一座油坊,坊里放着一块巨大的石磨。榨油时,村民把晒干的桐子放进石磨里,用牛拉着石磨转,将桐油籽碾压细碎才能榨出油。
说到桐油,那作用可多了,几乎成了村子里每家每户的家中“珍品”。
那时候,奶奶总喜欢留一点桐油放在家中,不舍得卖掉。后来我才知道,家里停电了点的是桐油,屋子的梁柱、门窗涂上一层桐油可以防腐烂,小时候我拉肚子了,奶奶常常往手心滴上几滴桐油,用火温热,将手放在我的肚脐上来回揉搓,可以治疗腹泻……
现在,偶尔回到家乡,村口的榨油坊已坍塌殆尽,山上的油桐树也逐渐消失。“做人就要像油桐树一样,不择地势,不嫌贫瘠,顽强生长;要学会贡献,把自己全身锻炼成宝,回馈给社会和需要的人;要不争不抢,不媚不俗,安静绽放……”父亲的叮嘱,像那漫山遍野的油桐花,一片一片,一簇一簇,一树一树,在我心间静静地绽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