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自佳 图/石源力
一想起当年湖南卫视来泸溪采访翠翠这件往事,我就会想起“老城百事通”金光誉老人。
最初认识金光誉是我在泸溪县文化馆担任文学创作辅导员的时候。
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我刚从农村中学调进县文化馆,金光誉刚从县贸易公司退休。他家与县文化馆挨得很近,同在十字街通往河边码头的巷弄里,我常去武水(峒河)与沅水交汇处的码头上溜达。每次路过他家时,可以看见他坐在家门口的椅子上,手里拿着厚厚的已泛黄的线装书在翻看,头发虽已花白,但脸容依旧红润,可以猜测到他的心态平和。他喜欢看书,从书中,他一生定是获得了很多乐趣,所谓“心宽现少年”,正是如此。
年长日久,我就被他吸引住了,便主动上前与他打招呼,问他喜欢看什么书,他说他什么书都喜欢看,但平常最爱看的是文学书籍,不管是古代的、现代的都喜欢看。他知道我是县文化馆文学创作辅导员时,旋即补充道:“我就是不会写文章——只爱看,不会写……”
后来我因工作调动,离开了县文化馆,从此很少与他见面。
十年后,因沅水下游五强溪建水电站,县城搬迁至白沙,我居住的四大家大院与金光誉的新居相隔很近。他的新居建在县老干局对面,80平方米两层砖房,上面住宿,下面做店面,主要经营糖果香烟,他与老伴常守小店,儿女都不在身边。我往大街上去时又要经过他家,每次经过时,我也都要向他打声招呼。
我烟瘾大,也常上他店里买香烟,久而久之,我俩更加亲热了,他有时也叫我进他店里坐坐,扯一下闲话。他店里的桌上总摆放着杂志、书籍和报纸,一本陈旧的《沈从文散文》总不离开桌子。可见他的嗜好如故——喜欢看书。他彼时已年逾古稀,满头银丝,可面容还有光彩,有时也会戴着老花镜翻看我们县文联编印的《沅水文学》杂志,这一切都不由使我对他产生了更浓重的敬佩之意……
2004年6月1日晚上,我突然接到县委宣传部分管新闻工作的负责人的电话,他说:“湖南卫视记者柳中谦要和同事们来泸溪采访拍摄泸溪美女翠翠的故事。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初你在老城县文化馆、县文联工作时,常见你带领来访的作家、记者去看翠翠绒线铺,你肯定知道翠翠的很多故事,明天请你帮忙,寻找一个熟悉老城翠翠绒线铺情况的老人当向导,行吗?”我说:“这是一件大好事,我尽力去做。”
此时,我立刻就想到了被老城人称为“老城百事通”的金光誉老人。
翌日早餐后,我就直接去了金光誉老先生家里。他说他抗日战争时期在沅陵辰郡中学读初中时就读到沈从文写的《老伴》,因为看到文章写的是家乡大街上一家绒线铺的人与事,所以特别喜欢这篇文章。同时,“翠翠绒线铺”与他家相隔不远,知道那里许多情况,他说他非常愿意当向导,尽管老县城楠木洲已是一片废墟,但遗址还在。
那年的6月5日,艳阳高照,天气炎热。上午9时,我和苗族摄影家石源力陪同湖南卫视公共频道总编导柳中谦、执行制片人罗泽会、女记者段鸿等人前往武溪老城废墟楠木洲,头戴草帽的耄耋老人、“老城百事通”金光誉走在前头当向导。
在去老城的车上,柳中谦对我们说:“沈从文《老伴》这篇文章里的翠翠是一个真实的泸溪美人,是泸溪的骄傲,是泸溪开发文化旅游的一大亮点,我们这回来泸溪采访拍摄翠翠故事,就是想为泸溪做点宣传,希望你们多多支持!”
金光誉老人满脸喜容,乐呵呵地大声说:“这是一件大好事,我虽然80多岁了,但一定尽力支持。”旋即,他很骄傲地说:“因为沈从文《老伴》这篇文章写的是我们泸溪老城街上翠翠绒线铺的真人真事,当时影响很大,惊动了全城,家喻户晓,至今还有很多老人都知道……”
到了老城废址楠木洲之后,金光誉向记者们介绍道:“翠翠绒线铺在当年最繁华的十字街口下方不远处,它隔壁是一家杨姓人的布匹店,那时这镇上街道都很狭窄,全城只有两里长,人口一万多点,是个很小的县城,街道全是青石板铺的,人多时走路很拥挤,但很干净,使人感觉很舒畅……”
随后,他便引领着女记者段鸿来到了翠翠绒线铺遗址边,介绍道:“这绒线铺老板姓张,江边人,沈从文说是‘江西’人,仅一字之差,可能他听错了……张老板的妻子龙妹是刘家滩枞山人,他们只有翠翠这个独生女,长得很漂亮,又灵气,见人一脸笑,来店里买东西的人都喜欢逗她。隔壁杨家布匹店老板与我家祖上是老表关系,他们有两个女儿,小女儿也长得乖乖的,与翠翠岁数不差上下,叫玉桂,是翠翠童年的小伙伴。她们常在店门口的岩板上玩捡石子的游戏,为争输赢,有时也是脸红耳赤……”
下午从老城武溪返回新城白沙的车子上,我和金光誉坐在一起,我问他:“金老,如果翠翠还健在,她应该有多大年纪了?”他沉思一会儿后说:“应该有九十五六了!”我又问:“您说的翠翠小时的同伴玉桂若健在应该有多少岁了?”他忙说:“她和翠翠岁数差不多,可她还健在哩!她跟她小女儿住,女婿叫殷世洪,住在县民贸一局宿舍楼,去年秋天我看见她小女带她在街边玩,她还拄着拐杖呢!”
我高兴地说:“哎呀,那太好了,非常感谢您——金老,您为我们这次采访拍摄翠翠故事介绍了一个重要的知情人。”
他笑笑忙说:“你带湖南卫视记者去采访她,她肯定知道翠翠很多故事。”我说:“我要打先去做工作,然后再带记者去采访……”
好在我与殷世洪是老熟人,所以第二天中午我一个人先去了他家问情况,只见杨玉桂老婆婆正坐在软沙发上看电视。她们一家人很热情,接着又给他岳母娘介绍了我的来意,要她好好配合。与杨玉桂老婆婆交谈时,她神清气爽,记忆力也好,她说她已97岁了。她管翠翠叫“翠儿”,她回忆起小时与翠翠相处时的种种情形,细节非常清晰。
6月8日早餐后,我带着湖南卫视一行人去了县民贸一局职工宿舍楼,采访了翠翠童年的伙伴杨玉桂。她对我们说:“那时候,我们杨家布匹店隔壁是江边人(老城人以前将大河沅江边的人称‘江边人’)张家丝带铺(绒线铺),小时候我经常与张家翠儿(翠翠)一起玩,她长得很乖,又很聪明,很逗人喜欢……长大后张家人招了个兵痞做上门郎,姓赵,生了个乖女儿。可他好吃懒做,吸鸦片烟不要命,吸得瘦骨嶙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将张家铺子都快要吸空了……”
柳中谦忙问:“哎呀,那最后翠翠怎么办呢?”
杨玉桂摇摇头,叹气道:“造孽哟——翠儿还是命苦,她无法使丈夫改邪归正,只好瞒着她的心肝女儿悄悄出走了,武溪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