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翟 非 插图/田 涌
翟非，本名翟辉，湖南湘西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湘西州土家族文化研究会理事。已在《中国作家》等刊物发表文章50多万字。著有散文集《山水湘西》、土司专著《湘西土司稽古录》。
一
静谧的夜，一枚银钩挂在天际，不时的有猫头鹰嘹唳，此时一个个鲜活而又疲惫的生命才有了安然若素的将息，才有了仰望星空的深沉,才有了潜移默化的自然。
生命是一首万物合唱永远奔腾的长歌，在幽邃浩瀚的宇宙悠扬成光怪陆离奇幻旋绕的彩环。
当晨曦为每一个生命开启能量大门之时，在晚霞为每个生命涂上一层凝重沧桑之际，我都想奔走呼号：让我们以更精神更豪迈更洒脱的情怀来接纳生命又一次完美的归来。
斯晨斯夕，我一直在思量一个古老而又奥妙的问题：一个人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上？究竟是为谁而来？是为了逃避，还是为了等待？是为了吃苦，还是为了享乐？是为了拯救自身，还是为了救赎他人？是为了望穿秋水的约定，还是为了黯然伤魂的别离？可是，众人尚未研精覃思，就已匆匆而去，譬如朝露。
再大的收获莫过于收获对生命的启示。生命的存在，生命怎样的存在，人人都是在经历了一场骤然而起惊心动魄的历险之后，才有了新的触觉和彻悟，才会更加通明释然，才会更加珍视呵护。寻常日子，我们不经意间把生命当作了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看成了一道不起眼的风景；重创之后，我们才毕恭毕敬地把生命摆上神龛刻在心上。
生命是一次漂流，一支竹篙和一艘皮筏构成了生命的历程，在一次次中流击水中，在一次次晴雪飞滩时，生命的无畏撼天动地，生命的浪花风光无限。
生命是一次怒放，每一个生命与生俱来都是一朵独一无二的娇花，悠然地绽放在每一个渴望的时节，单调荒芜的世界因生命的怒放而光彩绚丽。
生命是一次燃烧，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能量点，每一个生命都是一团火球，春蚕吐丝，蜡烛成灰，百花成蜜，大雁南飞，枳花明墙……生命之火熊熊不灭，生命燃烧自身，移日卜夜输送光亮，寒凉空寂的世界有生命的燃烧而灼亮和煦。
人生是一场大梦，人生是一场苦旅，人生是一场游戏。每一个人都踏着生命的节拍铸就了卓尔不群无怨无悔的自身价值。
一箪食，一瓢饮，可以一生；一笔一书，一犁一耙 ，可以一生；鸡声霜月，天涯飘零，也是一生。
不同的人不同的视角对人生有着不同的体味。每一样的人生都历经了冷酷无情的燃烧锻打，散发着独特诱人的芳香。
爱默生说过：人生是一个自我发展的圆。这个圆永无止境。我更迷信这样的说法。这个圆是一个个向外无限扩张拓展的圆的集合，圆里蓄积着潮鸣电掣的能量，爆发出摧枯拉朽的冲力，源源不断地传输着无所不包而又优胜劣汰的引力。
一种生活长了就有了一种板结的模式，是因为陷入某种诱惑太深，卷入了某种惯性太久。人生就是这样，不知疲倦地走在数不胜数层层叠叠无限广大的圆里。圆圆的世界里，谁能仔细分辨哪里是起点何处是终点呢？或许原本就没有起点和终点。人的眼睛是一个圆，张开大嘴是一个圆，上下左右是一个圆，春夏秋冬是一个圆，昼夜更替是一个圆，你我他接力传递也是一个圆……
人只有站稳了一个基点，才会拥有更多更大的圆，才会坦荡地走得更远。也许我们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但是我们都以滚烫美好的心情翘首仰望圆满。
二
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平平淡淡的过程——本该是流线型的，是欲望给生命掀起了波澜，汹涌澎湃；是世俗把生命拖入了泥泞，崎岖坎坷；是纷争让生命变得残忍，强肉弱食。
生命中要避免恶浪，要走出泥泞，要常怀希望，要梦想成真，要精彩炫丽，就得奋斗。人生不能控制长度，但可以拓展深度宽度，这种拓展就是奋斗；命运多数时候也许难以改变，但不可不挑战，这种挑战就是奋斗；生活经常处于一种是非杂糅善恶交织鱼目混珠的状态，但不是不可选择，这种选择就是奋斗。
奋斗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斗争，人的一生何尝不在斗争之中？
人的每一天都经历着获得与失去的博弈，但谁也不明白究竟是获得的多还是失去的多。所谓有得必有失便是常理，任何人在获得的同时就已经开始失去。构成人生的基本要素应该就是获得与失去。把人放在宇宙里去思索，人人都是平衡平等的。
人的每一天都面临着自由跟自律的较量，人的天性是向往自由，但社会中的人从来没有绝对的自由，良心、道德、法纪形成的自律无时无刻不在圈限自由。“自由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想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人总是在无限自由的扩张中享受着有限自由的安逸。
人的生命中几乎无时不在与惯性、私欲、惰性作斗争，人的一生本来就是与惯性、私欲、惰性反复博弈的过程。
所有的本色、率性、善良都被世道的惯性顶托重回荒野里的沟沟岔岔，人性和良心皆在一处老掉牙的破油坊里压榨着，只要不被榨干，世道的惯性就会减速。
侥幸既是一种贪婪的天性，也是一种失控的惯性。侥幸是人的良心救赎在至暗时刻开放的一朵天真的野花，或许更像悬崖边上已经松动的山石，连同踩上它的人即将一同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尽管如此，仍有不少的人对侥幸充满着幻想和迷恋，毕竟侥幸有过腐朽化神奇的传说。
是时候了，该与这些逆流而行有悖良心的惯性决裂了。时代的车轮辚辚向前，义无反顾的碾压正是新生力量的奔放。
“生命是一团欲望。” 人生就在存在的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疏通私欲的壅塞就是还原人心本色。
人性的本质是善，数千年的儒家之言不可谓不深刻，我宁愿相信善是人性的起点。只是人类毕竟要生存要发展，人性每时每刻都在遭受外界各种力量的感染、侵蚀和演化，而其中私欲便是一种不可遏止的恶力——它在感染着一个个鲜活的肉身，更在人类社会中恣意发酵、滋长和蔓延，肆无忌惮地传导邪念，老谋深算地编织萎靡沉沦的大网。
一切所谓的修炼、纷争和批判，说穿了就是人心与私欲的斗争，更确切的说是人类与私欲的斗争。这种斗争已经对垒很久了，而且已经派生出形形色色的斗争方式，真不知道还会持续多久，更不知道将来是否会有一种设想使人的私欲得到根本的抑制，或者说能否借助一种力量有效地对冲节控私欲的膨胀。
在还人本性和节制私欲的问题上，人类历史上就没有停止过摸索和辩论，由此滋生了林林总总的哲学和宗教，儒家、道家、法家、理学、心学、道教、佛教……可谓是香象渡河，博大精深，但这些努力都还说不上找到了一种游刃有余的万全之策。
人类制度越浩繁，人类科技越飞跃，人类文明越高级，好像人类私欲的边界越是无限放大，人类私欲的控制越被动，人类私欲膨胀与宇宙膨胀的速度似乎处在同一个加速度之中，似乎有一种强大的暗能量在兴风作浪。
当人类文明程度还处于较低级的时候，能有食物果腹、衣服蔽体、欢娱相伴就足够了，这时的人性是消瘦的，人性引发的斗争危害性也是有限的。
然而，当人类社会快速跨入信息化智能化时代之后，单纯的物质化已经很难满足人类私欲的升级，人类不仅需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物质享用，更需要形形色色的娱乐刺激，更期待多快好省的高度发达的现代技术来助兴人类享乐。人类不仅需要更多的生理需要，也需要更高的心理需要。泛滥的心理需要就是浸透血腥的私欲，对人性更具腐蚀性和破坏性。
漩涡可以把私欲伪装的妩媚撕扯粉碎。当人真正卷入一个漩涡之际，才真正知道漩涡之外究竟有多少幸灾乐祸的旁观者，才真正明白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大难临头之时，所有的友情、所有的信赖、所有的期盼、所有的救助，在漩涡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惰性是一个人自身种植的毒品，它无处不在，最善于伪装，甚至骗过自己。有的事情本来有一套完整圆满的实施计划，却因人自以为是，掉以轻心，酿成大错，前功尽弃；有的事情只要及时抓紧跟进就会水到渠成，可总是因人在漫不经心中一拖再拖，时过境迁，坐失良机，功败垂成；有的时候惰性最容易受心情影响，人在生活中心情经常被琐事俗务纠缠左右，心情一旦变坏，就什么事情都不想做，眼睁睁地看着好事白白地错过和毁掉。惰性任流，看似事出有因，实际上都是自身意志薄弱和消沉的流露。一个人一生中能有多大作为，恐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对惰性的控制力。
我曾经很浪漫地想，生命是否就是一种自我设计？自我设计是否完美是否如意，关键在于你掌握的原始数据和采用的规范标准。其实我错了，很多生命在还没有来得及设计的时候就已经走完过程。
三
仰望星汉西流，总有一丝恓惶的苍凉从心底油然而起，总会莫名地萌生一些无绪的霞思天想。
当我们把一切纯自然的声响在有意无意中扼杀殆尽只剩下人类喧嚣的时候，不知我们是否还能听见来自内心深处的挣扎和残喘。一种声音，单调的，孤寂的，足以毁掉人类所有的艺术，足以撕裂人类所有的乐趣。
当溪河中最后一滴水珠已被恣意蹂躏而失去光华的时候，不知我们还会用什么去洗涤已经腌臜不堪的心尘。人类很早就懂得了水的善利万物而不争的哲学，却无奈地利用了水的善意，去充填人类无限膨胀永不见底的欲壑。水生万物，而万物未必复归于水。人类最有可能毁于对水的虐待和豪夺。人类正在辜负水的哲学原理，在水的透视中自戕。
当色彩纷呈的四季给磨掉最后一道界线变成一团混沌的时候，不知我们是否还会辨识回家的方向，还会有归心似箭的那种渴望吗？混沌与秩序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较量，糊涂与精明从来就没有终止过比拼，虚无与实在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博弈。这种拼斗的结局总是反复地沦为不同时期不同族类的殖民地，没有一个贤者愿意为此设置一种界线和底线。一切的悲剧和灾难最终都会因盲目和肆意的消耗而突破底线导演成真。追求的最高境界和落得的最后境地之间距离竟然薄如蝉翼，有谁能真正洞察其中的价值规律？
人类无穷无尽的苦就这样被一种无形的力量裹挟涌来，在可见和不可见之中，在想象和不可预料之中。
一阵阴风拂过，我仿佛看见一群瘦骨嶙峋的苦主被吸进一个漆黑的隧道，阒然无声地消隐在浩瀚无垠的宇宙。惊愕中，不知不觉地，我的眼眶浸满了浑浊的酸水。
人来到这个世上，注定要接受上苍早就预置好的痛苦磨蚀，无从隐遁，没完没了，犹若渺无边际的地平线。快乐纯属偶然，偶然只能寄寓在短暂的喘息中，有如一池吹皱的春水，在狎昵的涟漪里闪烁着绮丽的幻影和蛊惑。
故而有了高僧的点化：苦才是人生。苦不是简单的呻吟，不是外在的折磨，也不是华而不实的宣言。苦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忍受，是一种血肉和灵魂共担的承载。苦好比一条通向灵魂深处的波浪线，没有标准，没有专利，没有止境。苦与乐没有界限，没有禁区，也许苦就是一次始料所及撕心裂肺的灾难，也许就是一场突如其来湿透全身的午后雷雨。
婴儿落地的哭声是向遍布蒺藜的人生吹响的前进号角，是苦的警示；老人的拐杖是惨淡一生无怨无悔的落脚，是苦的归宿。
人们常说，苦尽甘来。事实上，我们一直在追求并享受着快乐，从苦中作乐强颜欢笑到扬眉吐气神采飞扬，一路不失欣喜，乐乐陶陶，不过，我们真正理解什么是“至乐”吗？
“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是芸芸众生趋之若鹜的世俗之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是孔子的安贫乐道之乐，“吾以无为诚乐矣”是庄子的清净无为之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范仲淹的心怀天下之乐，“身体无痛苦，灵魂无纷扰”是伊壁鸠鲁追求的完美之乐，“家庭和睦是人生最快乐的事”是歌德倍加看重的天伦之乐……紫陌红尘，人生一世，人们追求至乐的途径和境界可谓是千差万别，实在是难以穷尽。而真实的至乐便是通晓大道之乐，正所谓老子的“至美至乐”，孔子的“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庄子是一位高雅的快乐论者，也是一位豁达的快乐行者，他最大快乐就是接近无为忘却快乐——至乐无乐。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有不同的心境就有不同的快乐。所有的快乐特征都可以从感性和理性两个方面加以归类，都可以从高尚和卑劣不同性质上加以甄别。人人都有享受快乐的权利和自由。享受快乐的人本无贵贱之分，而追求快乐的内容却有正邪之别。你可以悟道为乐，以无为为乐，以清苦为乐，以追求为乐，以知足为乐，以助人为乐，以施善为乐，以金樽为乐，以无乐为乐；但切不可以为快乐而忘乎所以，不择手段，为所欲为，暴殄天物，丧尽天良。快乐不是寻欢，不是纵欲，不是奢靡，不是暴敛，不是报复，不是征服。我们为快乐而生活并没有错，但我们为了自己快乐而使大多数人失去快乐，那就是大错特错，为人不齿。人的生活，就是一连串对苦乐的权衡和取舍，就是一系列对快乐追求过程中的选择和集合。真正的快乐，应该以一颗善良的心，以一种正义的方式去获取一份忻喜。走在寻求快乐的路上，我们不妨多一些反思，我们真正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快乐吗？
没有快乐就没有生命，但一味地盲目乐观迷恋刺激，生命也就失去了活力。岁月流金，繁花似锦，我们没有理由不快乐，我们无法拒绝各种快乐。应有尽有千奇百怪的快乐把我们带进了赏心悦目的乐园，也把我们诱入了不能自拔娱乐至死的深渊。制造快乐和享受快乐都到了不用思考的地步了，一场场具有惩罚性的悲剧也就徐徐拉开了序幕。
“常快活便是功夫。”我们不能缺少物质感观激发的寻常欢乐，可我们更需要世外桃源启发的精神愉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