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书跃

《塔户剪纸花样》是《沈从文谈艺术》中的一篇，文中写到了湘西地区一项重要的民间工艺——踏虎凿花，这项民间工艺在当下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读完全文后，笔者发现沈从文对“美”的追求在贴近生活的同时，更具有质朴、深沉而又鲜明、活泼的色彩。

《塔户剪纸花样》文中的“塔户”即今泸溪县合水镇踏虎村之“踏虎”，“剪纸花样”现以“踏花凿花”为名，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沈从文在文章中从“用”出发，从“生活”出发，对这一民间传统工艺美术进行了阐述。

剪纸由生活而起

塔户剪纸花样大都用在当地妇孺的衣饰上，“照本地风俗习惯，不论生产劳动，或是出门做客，都常在衣上罩一条围裙”。装扮衣面，点缀生活，这是民众对剪纸花样最直接的需求。这种“装扮”和“点缀”不同于专业美术，它有着自己的艺术风格，即一种“生活的风格”，这种“生活的风格”在民间艺术中颇为常见，都是生活中的“临时起意”：“（花样）不需要底稿，作法图样不是从亲戚邻里妇女中相互传习，就是趁乡村市集，到场头上去请卖花样子人帮忙，临时在布料上用粉线弹出个大样，拿回家中创作”。这种“临时起意”的民间艺术，其创作也是自由的，“作时可简可繁，又不必限定时间，工余饭后，随时随处，一面谈天一面都可以拈上手来戳它几针。一个好事同伴，也可以抢过手来在空处加点小花”。塔户剪纸花样，起于当地民众的爱美之心，再用自由的创作手段，被赋予“生活的风格”，是一种“健康美丽”的民间艺术。

剪纸为生活而作

沈从文在文中提到：“在某些区域，（剪纸）还逐渐发展形成一种小规模的特征手工业生产。……他们数十年如一日，把生产品分散到各县大乡小镇上去。……它的全盛时期，一部分生产品还由飘乡货郎转贩行销到川黔临近几县乡村去，得到普遍的欢迎”。“当塔户花样流行时，三厅城中的针线铺为便利主顾，争做生意，还得从飘乡货郎手中批买塔户花样，连同发售”。由此可见，塔户剪纸本来就是生活在沅水流域的乡村民众为乡镇市场生产的一种商品。中国传统的农耕生产方式，造成了农闲时期大量的劳动力闲置，为了增加经济收入，养活这些人口，闲置的劳动力一般会通过各种方式进入城乡市场，获取微薄但又必不可少的经济收入，塔户剪纸就是有效利用了当地妇女的剩余劳动力，剪纸花样的生产、收购和贩卖，使得农村妇女的生活与城乡的市场经济发生了互动，她们成为商品流通中的一环。而正是这种经济生产，使得塔户剪纸得以大范围的流传，从个人性的手工变成群体性的工艺美术。

剪纸因生活而美

塔户剪纸花样之所以能在民间美术中脱颖而出，其美学价值体现在美的形式、美的内容、美的理念三者在塔户剪纸上完美地融为一体。

塔户剪纸的独特形式源自于独特的工艺流程。它是一种“不用剪刀的剪纸艺术”，依靠手艺人独特的凿刻手法刻制而成，因此又称“踏虎凿花”。剪纸以阴阳两种刻法，遵循由里而外、由繁至简的工艺流程，以阴阳两种基本纹样制成各种图案，体现了其中以简驭繁的民间工艺美学特征。将这种美学特征与沈从文的文学作品对照起来看，当可发现其中有相通的地方，同样都是稀疏的笔调、单纯的色彩，却蕴含了无穷的韵味。

剪纸花样的内容可谓丰富多彩，其中都围绕生活打转。沈从文接触到这一民间工艺时，也是这种健康活泼的内容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青年男女的爱情、家庭的幸福和愿望、寓意美好的故事和传说、吉祥的动植物都是剪纸花样常见的主题，将这些主题一一拆开来看，里面都浸润着当地民众美好的人性。沈从文自然是熟悉湘西的这类民间艺术，更是理解其中的美好人性的，他用文字雕刻的湘西形象，与剪纸花样一般美好。

剪纸花样繁多，但都在传达一种“美”的理念。这种美的理念，不是抽象的，而是与生活、与情感紧密相连的。花样按照服饰的作用可分为三类，帽花、衣花和裙花，帽花为何要美？那是因为它由年轻母亲为自己的小孩而作，“等到小孩子出世，满了周岁，快要独立走路，正需要一顶小小花帽和一个口水搭，于是作为母亲的，又用人间共有的伟大母性的慈爱，连同种彩色丝线，对于孩子将来的幸福希望，一同织到花朵中去。”帽子上的花样出自母亲之手，美与亲情相连。衣花则色彩最多、图案最美，那是因为其中有特殊的目的，“抱肚褡裢却是在另外一种情形下，绣来赠给丈夫或情人的。一针一缕的彩线，绣到材料上面时，必然同时也交织了她们的爱情。”衣花出自恋人之手，美与爱情相连。裙花则是女子为自己而作，“花样最有性格的是围裙当胸部分。照本地风俗习惯，不论生产劳动，或是出门做客，都常在衣上罩一条围裙。用意本来是便于洗濯，不至于把衣服弄脏。但是一个年轻人，对于美观色彩有天然爱好，过于朴素不合适。求两全其美，于是一般围裙都加上一点花。”这样的美最为单纯，姑娘长大成人，懂得爱惜自己，爱惜美好的青春年华，美与生命的觉醒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