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 翔 图/向民航
去湘西，不去矮寨吹吹这风，你就没到湘西。
去湘西，不去矮寨睹睹这风，你就不明白湘西。
去湘西，不去矮寨想想这风，你就不明白生命的意义。
这风，有三缕。
（一）
峡谷是大地的伤口，也是人世的伤口。
矮寨德夯大峡谷，就是矮寨苗族人的伤口。
说到苗族人，不能不说到苗族先祖蚩尤。在被黄帝战败后，其遗部一路流徙，向南！向南！在躲避苦难中，颠沛流离得甚是心酸。其中一支流徙人员，溯溪流而进入湘西深处。矮寨峡谷中的苗族人，就是流徙队伍中的一支。当他们来到这深深的峡谷地带时，看到那高耸入云的山崖，并不是钦羡于这一方山水的美，逃亡的路上没有风景。应该是累了，应该是看到这是一处避难的深山，于是，他们在这里歇了下来。
不期然里，一个族群就在这里长了根，发了芽。
但是，深深的峡谷，在给苗族人提供庇护的同时，也隔绝了横跨峡谷的手脚。在这逼仄的环境中，逼出了他们彻骨的渴望，他们渴望攀登悬崖，渴望同悬崖外面的世界进行交流，于是就有了修路的梦。
石文魁，一名苗千总，一名现实中的愚公，演绎起现实版本的愚公移山的故事。道光八年（1828年）、道光十五年（1835年），石文魁出资号召乡民，铿铿锵锵地开凿出德夯冲悬岩要道和鬼者坡悬崖梯路。但是那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路，是天梯！天梯在峡谷一侧，轻描淡写得仅仅像一缕似有若无的白气。
真正意义上的路，则是矮寨的盘山路，它像一缕有形的风儿一样，在矮寨德夯大峡谷一侧，柔软地扭成13道锐角弯，徐徐而上。
那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日本的魔爪明目张胆地伸向中国，把疼痛的苦难种子向中华大地阵雨似的播撒而来。
中华民族在疼痛，作为国民政府，于是采取了一系列的备战措施，其中包括交通备战。在当时，湖南省交通中有“七大干线 ”公路，由蒋介石亲任总指挥修筑的湘川公路，就是“七大干线 ”之一。
湘川公路，肩负着运送兵马粮草的使命，肩负着国民政府的梦想。
而矮寨天险则制约着湘川公路。
在这峡谷处，如何让公路攀缘完成水平距离不及1公里，而高差达440米的险谷坡崖？这是环境给出的挑战！
在这峡谷处，如何仅凭血肉双手，在坡崖上开凿出一条长6公里的上坡路？这是工具给出的挑战！
日本侵华的步伐，在一步步紧逼，这是国家命运给出的挑战！
所有的挑战，在矮寨德夯大峡谷这道巨大的伤口处，郁积成症结。
最终，湘西民工们，栉风沐雨，风餐露宿，历时七个月，在这不是一场战役的战役中，凭借一腔抗战的忠贞和热血，以不计其数的伤残为代价，以每公里死亡40个生命为代价，艰难地打通了湘川公路，打通了国家版图上的脉络。
今天，当我们行车在矮寨盘山公路上，看到1937年就出现的“公路立交桥”的时候，你惊讶，这在当时中国来说，这座公路立交桥，仅稍后于中国第一座立交桥——贵州黔东南“鹅翅膀桥”；看到盘山路狭窄得不足4米的悬崖处延伸时候，你惊骇，汽车竟然可以在岩壁上行走；在折叠路上，看到前面行驶的车辆车轮仿佛就在向你头顶碾来，而后面的车辆仿佛被自己的车轮碾着的时候，你惊诧，你恍惚，这是不是在神话世界……
当然，你的耳朵也会听到，车轮在碾过路面的时候，有轻沙沙的声响，你不由自主地会问自己，那是几万湘西修路民工披星戴月赶往坡崖的脚步声？还是他们劳作时肌肉和骨头的撕裂声响？或者是在车轮挤压下，那些白骨头和白骨头之间摩擦发出的喧响？毕竟，这是用248人的骨头垫起来的路啊！
这时，你不由自主地诘问，这峡谷处盘旋弯曲的一缕灰白，它是路吗？
远远望去，那分明不是路，那俨然是从峡谷中吹起的一缕弯弯曲曲的风，一缕来自于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逼压下的风，正顺山势顺崖势，向天空徐徐地飘起。
吹着这缕风，你一边惊奇，又一边凝重起来……
（二）
路不是脚踩出的，是渴望铺就的。
在矮寨1000多米宽的德夯大峡谷之间，谁有这么长的脚板，谁能够横空踩出一条路来？
没有人，也不能！
但在2011年12月26日，矮寨德夯大峡谷处，一座钢桁加劲梁单跨悬索桥，像一缕细风，直直地从矮寨德夯大峡谷的云层上横空吹过。且，有68台重35吨的车，成功地完成了同时从这缕细风上通过的试验……
这却又是事实，不是传说。
为了这一事实，长沙和重庆，已经相望了千年。在过去那千年的相望里，一个是牛郎，一个是织女，彼此间的交流——从长沙开车至重庆全程需要16个小时，那是一个长长的白昼啊！
地域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彼此的问候，拉开了彼此亲密相拥的心愿。两个城市在对望的眼神里，有文化交流的渴望，有经济交流的渴盼，有人才交流的渴求，一度殷殷切切。
幸好中国在西部大开发中，就公路建设层面规划出了8条连接中国东、中、西部的大通道，旨在有效地解决452个乡镇、41530个行政村和新疆建设兵团972个连队不通路的问题……而渝湘高速公路就是大通道中的一条。
城市之间交流的愿望，即将铺就渝湘高速公路。
地域板块之间的经济交流企盼，即将铺就渝湘高速公路。
在这时，恰恰又遇到矮寨德夯大峡谷，遇到了一道天险，一道难解方程！
云，在矮寨德夯大峡谷中悠悠闲闲，那旋飞的岩鹰，不时在云层下显露一下斑驳的脊背，倏忽间又不见了。一条抗战前期修筑的矮寨盘山路，细风一样从谷底沿着谷壁扭曲而上，千米之外的峡谷对岸，人影是忽略不计的灰尘……这就是渝湘高速公路中必须跨越的峡谷！
这道难解的方程，难度有五：
地形之险，索塔位置距离悬崖70-100米；
地质之乱，仅吉首一端的塔基周围，发现了18个大小溶洞，其中一个大溶洞体积近万立方米，还有危岩体和岩堆等；
气象之诡异，峡谷多雾，流风瞬间可达31.9米/秒；
施工吊装之难，要在300-400米的高空架设钢桁梁以及主缆，其中一节钢桁梁都上百吨，谈何容易；
运输材料之巨，其砂石、水泥、钢材等高达18万吨！
每一个数字就是一颗森然可怖的钢牙，凶险地露了出来，阴沉沉地考量着征服它的筑路人，考量着一个地域的胆气。
面对这一切险阻，筑路人一项一项的施工，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2007年10月，大桥全面开工建设。
2010年7月18日，大桥正式开始第一根主缆的牵引架设。
2011年9月，大桥完成桥面板的铺设……
在工程有序进行中，工程师们根据矮寨德夯大峡谷特殊的地形，首次采用塔梁分离结构方案；根据施工实际需要，首次采用岩锚吊索结构，以及首次采用碳纤维预应力索对岩锚底座进行锚固，在现代桥梁建筑史上，一次又一次沉静地书写着灿烂的创新。
如果没有矮寨德夯大峡谷这天险的挑战，没有“敢为人先”开拓精神的支撑，一条距离谷底300多米的高高长桥，也就不可能从云层上横空而过。
2012年3月31日，一条横空跨越云层的路，直直地从吉首岸跨越到花垣岸，大桥正式通车！渝湘高速公路全线贯通，两个地域之间的渴望，得以释怀。
而今，当我们的脚步战战兢兢地迈入大桥下层的观光道上，心惊肉跳地目睹着峡谷里那黑木耳一样的矮寨村落的时候，不能不震撼；当在观光道上，不时同云朵亲密相拥的时候，不能不惊骇。不由自主地想，这笔直的矮寨大桥的云中之路，是路吗？
这分明就不是路，和在这里集会的盘山路一样，同样是一缕有形的风，从云端而过的有着“敢为天下先”胆气的风，向着对岸吹去，向着前方吹去。
（三）
在德夯大峡谷处，矮寨的盘山路和矮寨大桥云上路，这两缕风吹起来了，但吹起的风，终究是因为峡谷的挑衅而产生的一种应激的风，终究是因为困境而萌生的一种被动选择。
有没有一种主动选择的风？
有！在矮寨大桥的茶峒岸，一缕悬崖栈道，如同一缕灰白的风，毅然主动地顺着峡谷岩壁软软地蜿蜒……这就是一道主动选择的风！
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物质文明空前发展，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日益提高，但与此同时，其社会节奏也愈来愈快，人的压力随之增大，一颗在尘世里的心被挤压得疲惫不堪，褶皱累累。作为现代人，谁没有释压的心愿？谁没有修复灵魂的渴望？
但，谁又来抚慰现代人灵魂中的憔悴？矮寨德夯大峡谷风景，正好契合了现代人的渴望。毕竟，旅游是一剂治疗疲惫心灵的良药，旅游是一剂养护灵魂的秘方。
但是，德夯峡谷风景以险和奇著称，如何进行创新开发？这无疑是探险。
吉首市委、市政府在想这个问题：是否可以主动利用德夯大峡谷的天然险奇，帮助世人对灵魂进行一次洗礼？比如把人的脚步和感官运送到悬崖上……
尽管湘西还没有悬崖栈道，尽管湘西矮寨奇观景区还处于升级的预备期，前路未可知。但还是主动挑战了德夯峡谷这一特定的地域。最终以工人们那叮叮当当作响的铁錾声，用工人们400多米高的勇气，以耗资1800万元的代价，在悬崖上，将一条栈道向武陵山脉中最精彩、最险峻、最梦幻的境界深处蜿蜒而去……
今天，当人们顺着这条栈道行走，会不时看到头顶处伸出的一棵两棵不知名的树。它们正遒劲着树脖子，举着翠绿色的叶片小手掌；会看到峡谷里游走的云，不时同人们亲密接触；会看到峡谷底那绳索一样的河流，忽而显露一节，又忽而消失了。这时的人，必会恍惚，必会错觉，感觉自己似乎来到了天界。是女人，就会觉得自己是驾着祥云的仙子了；是男人，就会觉得自己是脱离尘世的圣人了。原本绷紧的神经，顷刻间丝线般柔软起来。
当然，当人走到“姊妹峰”悬崖栈道风景点时，会遇到玻璃栈道，这栈道尽管只有一百多米，但人走在透明的玻璃上，仿佛悬空一般！这就像人一生中最艰难的行程，畏惧和恐慌的生命在这里是寸步难行的，只有勇敢地挑战自己，才可以通过。
走过玻璃栈道的人就会明白，真正的风景不是德夯峡谷的惊险，而是那一刻所拥有的心境。这心境将成为自己回忆不尽、思考不尽的风景。这时，走上栈道的人，还有什么不能够释怀的？
当人离开栈道、回望栈道的时候，那崖壁上的栈道，显得细细软软，那俨然就是一缕风，而那花花绿绿的赏景人，仿若是被风吹动的粉蝶……
是的，矮寨的这三缕风，这来自不同时代深处的风，有着不同风姿，或曲折，或笔直，或被动，或主动，但都是向着前方勇敢地吹去。而作为个体的我们，吹着这风，睹着这风，一颗在世间匆匆赶路的灵魂，在这里，怎能不幡然醒悟？
这时，你就真正到了湘西。
这时，你就真正明白了行走世间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