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
空气还湿沥沥的,休息了一夜的太阳却耐不住寂寞,早早的从山坳间探出头来,把丝丝光辉洒向雾气裹着的大地。
鸡在笼子里“咕咕”啼着,狗在门边“呜呜”转着,猪在栏子里“哄哄”哼着,雀在山林中“叽叽”鸣着。最先起床的女人放了鸡,赶了狗,抱来柴火烧了水,这才朝屋里喊:“倮巴(土家语丈夫的称谓)也,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去薅草。”
男人伸了个懒腰,便一骨碌爬起,慌慌张张地撒了泡尿,抹了把脸,从门角里取了锄头,趁着早上还有几分凉意,进了包谷地。
开春时,播下种后,到了这日子,包谷已有三尺来高,青乌乌,绿油油,在阳光照射下格外耀人眼目,微风一吹,沙沙作响,让人仿佛听到了拔节抽穗的声音。男人走进地里,挥舞锄头,只听到“沙沙”的薅草声;女人则把男人薅下的草清理得干干净净,把土整得膨膨松松。不一会,太阳有了一丈高,他们满面汗水,也该歇歇了。
小歇的时候,女人便提了背篓,就近扯起了青草,男人便找块石头坐下,卷起了喇叭筒,“叭嗒叭嗒”地抽,更有关不住的话题,从男人或女人口中跳出,鄙的、丑的、公开的、隐私的,像风一样无所顾忌的飞来飞去。更有好山歌的男人或女人唱起了“土家薅草歌”:
锣鼓声声震山头,
歌声悠悠满山沟;
银锄闪闪翻泥浪,
包谷飘飘绿油油;
阿哥舞锄在前头,
阿妹随手把草丢;
锣声随着鼓声响,
妹心顺着哥心流。
日悬中天,鸡蹲了,狗趴了,猪也不哼了,忙了一老早功的男人袒胸露怀地在凉床上躺下了。没得风,男人便不停地变换睡姿,把竹床弄得“吱吱”作响,直到拉响了呼噜才得以平静。女人坐在床头,做起针线活来,灵巧的手把丝线拉长又缩短,似乎这暑热的时间只在丝线上流动。
暑热难当,孩子们也不敢出门了。做了半晌作业,便躲在阴凉处逗起了蚂蚁子:“蚂蚁子,你快来,我放戛戛(土家语肉的意思)让你抬。要精的,砍精的,要肥的,砍肥的,砍得一堆好过节。”唱着唱着便有一只蚂蚁子拢来了,拖了拖蚊虫,拖不动,便匆匆回洞通知其他蚂蚁子。一时间,成群结队的蚂蚁又来了。大个蚂蚁子就将蚊虫肢解,小个蚂蚁子就拖的拖,拉的拉。孩子们便找来树枝和石子设下障碍,延误蚂蚁子回家。然而,无论任何坎坷,它们都能齐心协力闯过,真让人佩服,孩子们快乐了,把一时的暑热忘得一干二净。
很快,一个晌午在男人的呼噜里,女人的针线上、孩子的逗乐中过去了。此时,天空特别阔,没有一丝云彩,绯红着脸的太阳慢悠悠、恋恋不舍地开始向西山坠落。于是,一片金色的辉煌笼罩着山村。风又吹来,树又晃动,鸡拍起了翅膀,狗撒起了欢,睡了一晌的男人慢慢地惺松着眼坐了起来。女人急忙从屋里找条毛巾,温顺地给男人擦起了汗渍渍的身子,然后又找来斗笠递了过去,也递过来一丝笑意。这时,太阳虽还有些灼人,男人又要下地,在女人的温顺笑意中也觉得爽爽朗朗。
到了金色黄昏,山村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小溪了。小孩子追着、闹着,把小溪的水花都弄翻开来。男人从地里回来,汗渍渍的衣裤一脱,甩给不远处洗衣的女人,露出黝铜色的膀子钻进水里,把一身疲劳洗得干干净净。女人穿着衣裤下了水,透湿的衣裤把她的曲线束得格外分明,两个鼓鼓的乳房随着挥舞的洗衣棒槌上下波动,不远处擦身抹汗的男人的心也跟着波动起来,于是,便有调情的山歌在小溪里飞扬:
六月天干起灰尘,
哥做功夫汗淋淋;
妹是溪里清凉水,
为何不解口渴人。
吃过晚饭,喝过酒,男人有了点醉意,但不全醉,他们并非以酒寻乐,或借酒浇愁,只是为了恢复体力。这时还早,男人披条汗巾搬出竹凉床在阶沿边乘凉,女人便哄着小点的孩子:“乖,听话”;或赶着大点的孩子:“明天要读书,去睡觉”。安顿好孩子,打开电视,女人来到男人身边,猫一样温顺地贴了过来。
渐渐地,夜更深,灯更少,鸡笼里没了一点响声,狗也不知趴到哪里去了,只有猪在栏里的呼噜声和着田野里不知疲倦的虫鸣声,声声入耳。此时的夏夜山村才透出丝丝凉意,让人惬意舒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