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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6月24日

孔子的无奈

作者:钱穆出版社:九州出版社出版时间:2015年1月1日

周玉萍

公元前481年,时至隆冬,暮雪纷飞,天寒地冻。历经周游列国的劳顿,诸次出仕不顺的挫折,七十一岁的孔子回到家中,寂静地在案前抄写整理堆积的先古典籍,想在有生之年,为继承先古文化再尽绵薄之力。

风雪之中,一位弟子仓皇前来,扑倒在地:“夫子,颜渊去世了!您最器重的颜渊去世了!”

孔子愣住了。半晌,才放下手卷,抱头痛哭:“哎!老天爷要我的命,老天爷要我的命啊!”

颜回,字子渊,又称颜渊,是孔子最得意的门生,安贫乐道,勤奋好学,又能举一反三,闻一知十。孔子毫不吝啬对他的欣赏和器重:

鲁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论语·雍也》)

孔子对颜渊十分看重,希望在自己百年之后,颜渊能够扛起文化传承的大旗。颜渊英年早逝,孔子的悲痛、惋惜在“天丧予!天丧予!”的感叹中表达得淋漓尽致。悲痛之后,不得不面临一个现实而物质的问题——下葬。

颜渊家贫,其父颜路请求孔子卖掉车子,给颜渊买个内椁。当时贵族去世,下葬一般都是外棺内椁。颜渊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的颜路希望颜渊体面地下葬,不枉他辛苦勤学一生。对于满怀期待的颜路,孔子的回答是:

“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论语·先进》)

弟子下葬有棺而无椁,孔子无财力为其置办,又拘于礼节地位尊严之制约,不能变卖坐行之车。对于曾为其弟子的颜路,孔子实在不知道如何劝慰,无奈之中,只得以自己的儿子下葬的时候也是有棺无椁的事实,来安慰颜路。世人或笑其死守礼节之迂腐,而不知其心中更深的无奈。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孔子更为无奈: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论语·先进》)

翻译成白话文就是:颜渊死了,孔子的门人也就是颜渊的同窗们要厚葬他,孔子予以否定。但是,门人还是厚葬了颜渊。孔子说:“颜渊把我看做他的父亲,现在我却不能对他像儿子一样。这不是我的本意啊,是这些同学们非要这样啊!”

孔子看重颜渊,将其视为儿子,但在颜渊死后却反对厚葬。其原因在于,孔子认为殡葬礼仪应该与其家庭条件相符合。颜渊家贫,可以像一般世子那样下葬即可,不必劳财厚葬。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论语·雍也》)

况且,对于颜渊这样一个身处陋巷、衣食简陋依旧“不改其乐”的行道者,精神追求甚于物质享受,或许根本不在乎是否有棺有椁这些俗事,厚葬反而违背了其生前的信仰和追求。然而,孔门弟子因同门之谊,凑钱厚葬了颜渊,违背了孔子的初衷,更违背了其宣扬的“道”之要义。

颜渊之死,孔子需要面对的无奈有三:先圣绝学无以为继;行事受到经济窘迫之困扰;修为主张不被人真正理解、接受、践行和弘扬。不过,孔子的无奈不仅于此。凭我读《论语》之浅见,权且列举一二:

孔子早年初仕之时,就遇到了一些无奈之事:

子入太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论语·八佾》)

作为自小将摆放各种祭祀用品、学习祭祀动作当作游戏的孔子,对于周礼自然是十分熟悉的,为什么要在鲁国太庙中像无知一般问这问那呢?钱穆《孔子传》中,将这种“每事问”大胆定义为“明知故问”,是一种极委婉而又极深刻的讽刺与抗议:孔子并非不知鲁国太庙中的种种礼,而是认为此种种礼不应当在鲁之太庙中。每事问,就是希望人有所省悟。

孔子初入太庙,明知太庙中的种种礼仪并不和东周之礼仪规定,但是考虑到人微言轻,明言之,也未必能够得到重视,违礼之处未必得到纠正,所以只好退而问之,明白的人就明白,对不明白的人,也不多加解释。

孔子周游列国期间,遭遇了颇多无奈:

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孔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论语·壅也》)

卫国,是孔子列国行的第一站。此时孔子讲学授徒已在各诸侯国中有一定名气。卫灵公夫人南子听说孔子来了,便想要与他见面。见后,子路很不开心,责问孔子:“夫子,您天天给我们讲礼义廉耻。但是对于南子这样一个名声不佳的女人,你为什么还要去见?”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啊!孔子又是赌咒,又是发誓:“我假若做了什么非礼的事情,就让老天厌弃我吧!就让老天厌弃我吧!”

子见南子,当是一种粉丝对于大师的仰慕和求教,或论学,或论政,本身并不“污”。不过,设想一下,满腹经纶、温文尔雅、循循善诱的夫子,在学生面前面红耳赤、发誓赌咒,充满了掩不住的尴尬、可笑和可爱。其无奈之处,在于被子路之辈误解的委屈,也在于其明知南子名声不佳而仍见之的理由不可与人道之的无奈。

孔子年届五十,依然还有一些无奈:

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悦,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论语·阳货》)

孔子抱有一腔报国之心,屡次出仕不顺。眼看时光流逝,时不我待,终于有出仕的机会,便偶动出仕之心,想要一展宏图、兴起一个新的东周。然而,公山弗扰本为季氏家臣,又有叛逆之心,自然不是什么理想的东家。“良禽择木而居”,这样的道理子路都明白,孔子岂有不明白的道理?但是其动心之处,也是纠结之处。后来,孔子终于未出仕。

还是钱穆老先生说得好:“其欲往,见孔子之仁。其终于不往,见孔子之智。”见仁见智,各从一端也已。

……

《论语》读得越为深入,心中的敬佩越深。孔子的形象更加清晰、饱满,对于孔子的敬佩也更为坚定。孔子是圣人,也是肉体凡胎,遭遇了幼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的人生三大不幸,也要面对饥寒交加的窘迫、怀才不遇的困顿、思想超越时代不为人理解的无奈。在仕途上,孔子施展抱负的机会很少,其主张不为当时的当权者所采纳。正因为出仕不顺,其才安心设教授徒,有教无类,培养了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并创立了“因材施教”“温故知新”“吾日三省吾身”等在当今看来依然可取的教学方法和教研成果;其带众弟子游历列国,亲见各国之政事兴衰,对于其自身和学生来说,都是一次增长见识、增强才干的好机会。用现代的时髦词汇来说,就是一次身体力行的研学旅行。不过在周游列国之中,孔子也曾遇到隐士们的冷嘲热讽。

对于这些无奈,对于这些人生中无法更改的遗憾,孔子采取的态度并不是避而不谈,而是不断从中反思,追寻与之泰然相处的方法,并将其作为一个课题终其一生进行研究、实践、推广,终究成为“圣人”,成为先秦中华文化的集大成者。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论语·学而》)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论语·学而》)

由此可见,其为学,其修身,时至今日依旧是一个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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