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助全
一提到家乡，在我心目中总有一个“淘”不尽的“穷”字。
家乡坐落在大山深处的湘西西南边陲泸溪县合水镇，一个叫横坡村的山寨，属于国家级深度的贫困村，可谓是“穷山恶水”。住的是粗糙的土坯木瓦房或茅屋，穿的大部分是同一种料子的粗布衣服，吃的常常是酸菜、红薯调拌的稀米粥，点的是萤火虫亮的桐油灯。整个村寨被山裹在怀里，蕴藏着山里人生活苦涩的炊烟，也绕不出那连绵起伏的大山。
祖辈们因山而来，坚守于山，归属于山，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山，山是他们的生活全部。推开家门，开门见山，山高土薄，几多艰辛，生活所迫，村民们得不得不“靠山吃山”，那时正逢“农业学大寨”，山里人将山坡上大片大片的树林砍倒，用火焚烧，然后开垦地、整改梯田、拓水渠、修水库，到处红旗旌旌，战鼓擂擂，战天斗地的呐喊声响彻大地，在大山间回荡。
因大山的阻隔，家乡与外界联系少之又少，他们背靠高山，面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自生自灭。自打记事起，家乡50多户人家近600人，只有三人因为战争离开了山寨。新中国成立后，家乡的人也渴望过上好日子，但闭塞的环境，让他们无法走出大山，无法摆脱困境。能走出大山的方式只有当兵、考学，改变自身命运。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我在村里读书时，下放知青姚老师是我们的老师。她大约二十三、四岁，在山里孩子们看来，不论是穿着长像，她都是最美的。有一次上作文课，她要山里孩子们说出自己的理想是什么，有的说长大了当医生、当老师，将来回到家乡效力；有的说当开发商，有钱了给家乡投资；有一位年纪大的同学的理想引起了共鸣，他说他的理想是长大后当一个建桥师，为家乡修路建桥，让村头那道山与山之间的急流险壑变为坦途，有了桥和路，村里人就很容易走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去。姚老师听了同学们的理想后，赞美同学们朴实、务实、有思想，激励同学们多阅读，读好书，以后回报家乡。就在那一天下午，下课后，山里的大雨造成了洪灾，姚老师送几个学生回家顺便家访。路过木桥时，她在前面探路，叫学生们在后。不幸的是桥基松垮，她掉入洪水中，献出了生命……后来，在姚老师出事的地方，在急流险壑之上，架起了一座桥梁，村民叫它“连心桥”。
道路不畅导致了家乡的封闭、愚昧、贫穷，一直是埋藏在山里人的隐痛。1982年秋季，我参军入伍，第一次从大山走到县城。从老家到县城百把公里的路走了两天时间。车在狭窄的车路上盘旋，尘土飞扬，一边是悬壁，一边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两车相会时，其中一辆必须早早刹车，选个合适的地方停下，让出车道等对方先过后，再启动前行。在急拐弯处，两车难免迎头相遇，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车上的孩子也吓得号啕大哭，班车司机只好叫乘客下车，司机们你挪我让小心挤过去，真让人提心吊胆，冒身冷汗。那条路使许多人失去了生命，失去了家庭，对于这条道路家乡的人们难以忘怀。
岁月悠悠，世事沧桑。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武陵山区，家乡也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1992年1月29日新华社发出消息《泸溪县最后一盏照明桐油灯熄灭》，报道了家乡油灯到电灯的变迁，映照着家乡历史的旧貌，以示对那个“黑暗”年代的凭吊，同时也是对改革开放的讴歌。10多年前，家乡的村路和乡道连通，水泥公路穿村而过，这让家乡人走向了远方，也让更多人走进了家乡。过去公路不通，村民们辛辛苦苦种植辣椒、西瓜、椪柑等，却因劳动力与运输成本高，而不能出售。当下运输畅通，乡村公路到了门口，山里的土特产销路不用愁了，城里商贩找上门来，就是一根葱也能卖到好价钱。现在，村里发展特色产业的热情高涨，光秃秃的山坡被郁郁葱葱果木林覆盖，经济效益不断增长，日子越来越好，道路越来越宽。从家乡到县城，需要的时间从两天变成一天，现在不要一个小时，上午去下午回十分轻松。现在，公路还与怀化市麻阳苗族自治县栗坪乡村的公路连接，从家乡驱车到怀化高铁站只要四五十分钟，去吉首一个多小时，往长沙三个多小时，道路网四通八达，蔬菜、水果、鸡、鸭、鱼等产品，源源不断地销往城市。
如今，走进家乡，村容村貌格外靓丽，文化生活丰富多彩，出门全是水泥路，有路灯、球场、文化戏台、体育健身场地。每当夜晚，阿婆阿嫂们身着统一舞蹈服，伴着悠扬的旋律跳起了广场舞，跳出了心声，跳出了家乡新农村生活的精彩，成为村民精神文化生活的一道亮丽风景。在实施“美丽乡村”建设中，村里的基础设施大为改观，村民们饮水也无需肩挑背驮了。饮水工程不断改造提升，将高山上的泉水引进每家院落，“哗哗”的泉水欢快地淌进百姓的心田，浇开了幸福之花。一栋栋新房如雨后般拔地而起，掩映在青山绿水间，庭院种植的花卉，四季如春，优美的环境令人激动。
以前，我们大家庭中有十多个孩子，总不情愿回家乡。因为家里只有一栋木房，人多不够住只好东家搭一个西家搭一个，要不就打地铺，加上乡里蚊子多，没有热水洗澡。现在，二哥在老家有了“别墅”，不仅宽敞、整洁，还有空调、热水、网络、电视，生活设施齐全。现在，每逢节假日或暑假，孩子们都主动提出要回老家去。
随着城乡“空间距离”的缩小，在外务工的游子也慢慢洄游家乡，越来越让人愿意回乡发展。不为别的，只为这儿的田埂和菜花，家乡的人和事，青山绿水间的鸟语，那溪流潺潺之声，还有潜藏在山村的发展机遇。
行走家乡，清风拂面，田野上一片翠绿，山坡上瓜果飘香，惹一身花香，看一路变化，谁曾想到，在我中年之际，家乡却变得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有活力，贫困的家乡又开始了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