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 滔

虽然我调长沙工作有十多年了，因各忙各的，和高中老同学孙佳联系不多，有时通过电话互相问候一下。近一年来和孙佳接触多了起来，他现在是湖南文艺出版社总编辑，编审，还是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全国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才，当然也是我们高中同学中的佼佼者。

前不久，孙佳来电话说给我准备了一些书，叫我过去取一下。开车到他办公室刚坐下没几分钟，还来不及叙及高中时代的友情，孙佳就接到医院打来的紧急电话，说他父亲生命垂危，要他立即赶过去。6月6日就传来噩耗，他父亲因病治疗无效，不幸去世。当孙佳把这一消息用微信告诉我时，我一下子就惊傻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我立即通知在长沙的几个同学，准备一起去医院向他父亲作最后的告别，但孙佳谢绝了我们的好意，说：“父亲早有交代，百年之后，不举行告别仪式，也不接受亲朋好友的奠仪，他想安安静静地去到另外一个世界。”6月8日，在我们的一再恳求下，孙佳才答应了我们几个高中同学一起去湖南省革命烈士陵园安葬他父亲。安葬时按照孙健忠叔叔的遗嘱，没有鲜花，没有仪式，没有领导，没有同事，这难道就是一位全国知名作家、我国土家族文学的奠基者孙健忠的葬礼？我久久地站在刚立起的墓碑前，怎么也不愿相信，我们敬爱的孙叔叔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到吉首二中（即现在的州民族中学）上高中，正好和孙佳分在一个班。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就是著名作家孙健忠的儿子。有一次，孙佳邀我们到他家住处吉首老百货站院子去玩，玩到晚上还在他家蹭了一顿晚饭。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孙叔叔，饭桌上难免有些拘谨。孙叔叔见状，半开玩笑地逗我们：“哈哈，你们到我屋里混饭吃来了！莫讲客气啊，菜不好，饭吃饱，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听了他这番话，大家自然放松许多，便敞开肚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饭间偶然抬头，发现孙叔叔正在打量我，接着问道：“你姓什么？”我回答姓谭，叫谭滔。孙叔叔肯定地说：“那你就是谭新根的儿子了，长得一模一样！你父亲是诗人，很有才气。我和你妈还是花垣茶洞师范的同学呢。你父亲还在写诗吗？你妈还好吗？”因我的外貌长得和我父亲非常像，吉首地方不大，全城人基本都认识，孙叔叔能猜到我是谁也不足为奇。我父亲五十年代在全国多家文学刊物发表了很多诗歌，特别是有一首题为《阿妈妮，我该不该把你叫醒》的诗作被多家刊物转载，在全国有一定的影响。但就是因为这首诗，父亲在“文革”一开始就受到了冲击，甚至被开除公职回原籍劳动改造。因为此事，导致我自小就心理压抑，胆小怕事。今天得到这样一位大作家的关心问候，一股热流突然涌上心头，泪水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孙叔叔看到后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头说：“没关系，你们还小，今后日子还长着呢！”回到家，我把此事告诉了父亲，他给我介绍说：“孙健忠是湘西土生土长的作家，写了不少的小说。”从此，孙健忠这个名字就深深地铭记在了我的脑海中，融入了我的血液里。自此，几乎所有他的作品我都找来认真地阅读。

八十年代，孙叔叔的文学创作如井喷式爆发，先后发表了短篇小说《乡愁》《猖鬼》，中篇小说《甜甜的刺莓》《死街》，长篇小说《醉乡》《倾斜的湘西》等。其中中篇小说《甜甜的刺莓》获全国首届中篇小说奖，长篇小说《醉乡》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今天的骏马奖）。由于创作上的成就，他成了第一批一级作家，继而当上了湖南省作协副主席、主席，全国人大第七、八届代表，成了当红的名人，也为湘西人民争了脸面，是家乡的骄傲。

我除了喜欢阅读和收集孙叔叔的作品外，也深受他的影响，开始尝试文学写作。从八十年代初起，陆续在报刊杂志发表诗歌和散文，还出版了一本《湘西诗集》。第二本诗集《湘西诗集二》也正在整理之中。

孙叔叔除坚持自己的文学创作外，也在不遗余力地为家乡培养文学创作新人。现在湘西有很多作家都得到过他的指点和扶持。

记得1988年12月，他与省作协秘书长石太瑞、作家蔡测海、诗人颜家文等，邀请时任中国作家协会创联部主任达木林、《人民文学》副主编王朝垠、《民族文学》编辑室副主任向前、《民族文学》一编辑室主任王文平、《民族文学》二编辑室副主任、诗人查干，《诗刊》社编辑雷霆、天津作协副主席石英、西藏文联副主席汪承栋等知名作家诗人，来湘西给文学爱好者进行一对一地指导。也正是这次“文学扶贫”活动，使湘西的文学创作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从此以后，有许多湘西文学爱好者开始在《人民文学》《民族文学》《诗刊》《散文》等全国一流文学刊物发表作品，也涌现出了一批有影响力的作家，如张二牧、张心平、彭学明、向启军、刘萧、邓亚平、隆智勇等。其中尤以彭学明最为突出，现已成为中国作协创联部主任，他创作的长篇散文《娘》在全国产生了极大反响。我当年也有幸也参加了这次活动，受益匪浅。虽然至今在创作上没有取得多大的成果，但依旧痴心不改，继续在文学这条路上努力跋涉。

孙健忠叔叔不仅关心家乡的文学创作，也十分关心家乡的经济建设，曾为出品“湘泉”“酒鬼”等系列酒的湘泉酒厂创办了《湘泉之友报》。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邀请海内外知名作家、诗人、画家来酒厂体验生活，举行笔会，为报纸撰稿作画，大打“文化酒”概念，为扩大“湘泉”“酒鬼”酒系列的品牌宣传作出了贡献。

据孙佳透露，孙叔叔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里，心里最牵挂的还是故乡湘西。他曾多次提到：“我还欠家乡一笔债，在临死之前一定要偿还！”那是一笔什么样的债呢？原来他是要完成一部客观反映湘西历史的长篇小说，纠正人们长期以来对湘西过去的种种误解。在得知自己患了不治之症后，孙叔叔除了配合治疗外，就是夜以继日、马不停蹄地在病榻上进行创作。而今，孙叔叔已驾鹤西去，但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完成了今生最后一部重要作品！此时此刻，当我再次捧起这本孙叔叔生前赠与的、亲笔题有“谭滔小友指正”的《武陵山陷落》时，顿感它所具有的无比沉重的分量。那是一个作家历史使命感的体现，是作家的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担当，更是作家对家乡、对人民的最好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