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继刚
朋友林偶得田螺一盆,邀一帮好友去尝“田螺宴”,我这个“煮螺大厨”也欣然前去。
我的家乡在大山深处,田地依偎在溪流两旁,顺着山势梯次渐上,躲躲藏藏在岩峰、绿草、翠竹和茂林之间。水田里,一年四季水色清清净净,每一块水田都能照出山峰的青翠,倒映着山花的斑斓。大山里,农人不怕地大小,田螺不嫌田肥瘦,每一块旱地里都能种出庄稼,每一块水田里都生长着大大小小的田螺。
每年大地回春、万物复苏的季节里,天空晴晴朗朗的,暖暖的阳光催忙了田里的鲫鱼、鲤鱼、泥鳅和黄鳝,也催醒了躲在深泥里的精灵般的田螺。它们驮着黑黝黝的壳慢悠悠地在水田里滑动着,身后留下了一串或深或浅的“泥弧线”。
“摸田螺咯!”这时候,田螺张扬暴露的身姿吸引了牵着牛绳放牛的农家男孩。男孩丢开牛绳,挽起裤脚,一脚便跨进清亮亮的水田里。他踩动的水波惊动了田螺,田螺赶紧伸伸懒腰,收住探着的脑袋,滚动滚圆的身躯顺着水波躲到了水草底下。说时迟那时快,男孩眼睛咕噜一转,一个箭步上去就把田螺捡了上来,任凭它安安静静地羞羞地躺在男孩腰间的鱼篓里。夕阳西下,大黄牛的肚子鼓当当的,男孩的鱼篓满当当的。
赶着春光的节拍,乡村四野满是劳作的身影。父亲把贮储了一冬的牛粪一担一担地挑到水田里,宽宽窄窄的田里满是成垛成垛的牛粪。母亲用磨得白亮亮的镰刀割下了田坎周边绿茸茸的杂草,用脚踩没到泥田中。牛粪、杂草和时光就这样哺育着一年的水稻、鱼鳝、泥鳅和田螺。
我和妹妹忙着放牛、砍柴、打猪菜,闲余时间也下田摸田螺,尤其爱到田水浑浊的鱼田里去摸,那里的田螺最肥大。大个大个的田螺有的巴着田坎把触角浮出水面,我们站在田坎边用手一摸就是两三个。田坎边的田螺摸完了,我们就挽起裤脚下田去。鱼田里,小孩儿脚板大的鲤鱼接二连三地从我们手脚边溜走逃跑,身后留下了一串串长长的浪花。田螺也捉迷藏似的,躲在腐烂的稻草堆里,躲在茂密的水草中间,有时脚底踩到了生硬滚圆的东西,我们就赶紧把脚跟抬起来,用手一挖,定会是个大田螺。“快看快看,我捡到螺王了。”这是我们捡田螺时最得意的欢呼。
在朋友林的厨房里,我和他边洗田螺边聊起了童年时代摸田螺的趣事。备好姜、蒜、辣椒、胡椒、花椒、酸汤等佐料,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黝黑透亮的田螺就下锅了。柴火在灶膛里红红地燃烧着,田螺在大铁锅里翻炒、煮沸着。
小时候,我的母亲煮田螺尤其简单,她用酸汤拌上干辣椒就能煮成酸辣辣、脆香香的田螺大餐来,那味道尤其诱人。我和妹妹几个赶紧用筷子、用调羹把田螺尾部敲碎,比赛“吹田螺”。我们鼓起腮帮子,咬住敲碎的田螺用力地吹吸着。随着“砰”的一声气出,田螺肉就完完整整地顺着弯弯曲曲的壳儿蹦到了碗里来。然后,我们连肉带汤一起咕咚咕咚地吞到肚子里去。
约摸半小时,田螺出锅了,上桌了,满满的一大盆,就摆在朋友林家堂屋里八仙桌的正中央。傍晚的阳光不偏不倚地照在八仙桌上,为晚宴增添了几分情趣。众好友闻着螺香,齐齐地围桌而坐,一时间,只见牙签与筷子在席间飞舞,酒杯在光晕里往返交错,情话和情谊一并氤氲在浓浓郁郁的螺香氛围里。
行过三巡之礼,酒酣耳热之际,我仿佛又看到了乡间田坎上一个背着鱼篓的少年追赶田螺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