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书林 欧阳盛华
第二天,苦公特意把田三公公请来。他首先就把话题引到今秋的县考,要求弟子们下苦功准备,为栖仙界争光。最后,郑重宣布:“谁在全县考上秀才,我就把苦妹嫁给他,绝不食言。”
自此,大堂里苦公讲书的声音更响了,师兄师弟们读书的劲儿更足了。
眨眼,秋考结束。张榜这天,传来的喜讯让栖仙界乐翻了天:七名弟子中有三名考中了秀才!一个是18岁的牛三伢儿(学名田对喜),另外两个是田三清、覃祖贵。田三公公高兴得只差把喉咙喊哑,他吩咐寨上人杀猪宰羊,大摆二十桌,溜子锣鼓唢呐声闹翻天,鞭炮、土炮连天炸响。
苦公这回也破了例,一大土碗苞谷烧一口干。只是,很快他便迷迷糊糊了。这可把苦妹吓得不轻,忙叫牛三伢儿几个把阿巴背进了里屋。
三天后苦公完全清醒了过来。他看着忙前忙后的苦妹,再看看远处那一群弟子,心里一下子就愁得不行。望着低头叹气的阿巴,苦妹忙去请田三公公,让他帮忙看看阿巴出了什么问题。
三公公看了一眼正在轻轻摇头的苦公,挥手让苦妹先出去。苦妹走后,他握住苦公的手,哈哈两声后,忽地就来了一句:“你这是有了心病啊!你是为苦妹的事在焦心吧?”
苦公抬起头来,看着三公公,狠狠点了点头。
三公公又是哈哈一笑,轻轻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放心,我这就去把那三个伢儿喊过来,让他们商量着都让一让。”
苦公忙说:“要不得、要不得。我当众表的态,这不是自个儿打自己的嘴巴么?”
三公公焦躁地大声说:“你只有一个女儿,那你说咋办?”
“我个儿的事,我自有主意!”门外苦妹答了腔。她对三公公说,她准备三天后在大院里出题让三人当众回答,再由一寨人来听一听,哪个答得最好就跟哪个。
苦公忙问:“你出什么题?”
苦妹轻轻讲了三道题。
第三天一大早,附近寨子的乡亲们都赶到大院来了,加上本寨子的老老少少,院里站满了人。
不一会儿,三公公和苦公来了,后面跟着苦妹。正堂屋前摆了张大四方桌,三公公坐上首,苦公相陪,苦妹就坐右手边一木椅。苦妹还是平时的穿着,可今儿脸红得赛桃花,眼亮得像星星,整个人特别精神、俏丽。
三公公和苦公耳语了几句,大喊一声:“三个崽崽,进来!”三个新秀才相邀着走了进来。
这时,三公公开腔了,那神态比县上的主考大人还威风:“今儿答题正经些啊。今儿就只比嘴巴骨。答得好,寨上有这么多人听到的。最后定哪一个,自然要听多数人喊好。”
随后,苦公说话了:“讲心里话,你们三个就像我自己的伢儿一样,我都喜欢。但是,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俗话讲,一家有女百家求,九十九家要打空手。所以最后就看你们哪个答得最对大家的胃口了。这样吧,三道题,按年龄大小,三清最大,先答第一题。祖贵先答第二题。最后一题自然是牛三伢儿先答。”讲完话,他便叫苦妹开始出题。
全场鸦雀无声,气氛有些紧张。可是,苦妹竟然一点也不虚。只见,她大大方方地走到场中间,给三位哥哥一一下礼,这才说:“三位平时都是我最敬重的哥哥。这里讲好,今天无论最后定了哪个,另外两个都永远是我苦妹的亲哥哥……三清哥,这第一道题请你先答。题目是拆字解字,这个字就是‘我’,你我的我。三清哥,你是如何理解这个‘我’字的?”
田三清略加思索,然后对着苦妹侃侃而谈:“人人每天都在自谓这个‘我’。然而真要一辈子都珍惜这个我、看重这个我,最终能让这个我既有光又出彩,那就既要有才,更要重德,即所谓的德才兼备。否则,这个‘我’还会有声誉、还会称得出多少斤两么?”
覃祖贵赶紧接了话:“大哥果然有才,一句话就道出了‘我’字的真意。然古人之谓我,曾还有吾、余、在下、鄙人、洒家等等二十多种叫法。除了这种种自称,不少大贤还常常提醒我们在独善自身的同时,切切不可忘了‘我’还要爱人,还要多多地关心别人、疼爱家人。”他顿了顿,趁机溜了苦妹一眼,又接着说:“大哥,如果每一个‘我’都只光顾完备自己、高高在上而不兼顾他人,你说,世人还会尊敬、认同你这个‘我’么?”
牛三伢儿接了话:“两位老兄讲的都对。不过两位哥哥,你们都听清了苦妹所出的题目么?”他看了一眼苦妹,提高了声音说:“苦妹的题目是要我们先拆字再解字啊!如何拆解这个‘我’字呢?古人造字时造出的这个‘我’,真乃深奥精妙之极也!我,二戈相背也。你看是不是两戈背对背既相连又相反,既可相互割裂,又在相互依存?古人在造此字时,就早已把人生自我参悟透矣。世上谁没有两面性?谁无贪态、廉意?谁无美态、丑态?谁又敢说自己从来就没有过真情、没表露过假意?所以,人生最大最难把握的,其实就是这个‘我’字。两位老哥说的其实也都包含有我讲的这层意思,只是都忘了先要拆字啊。”
“好啊!”满院子的叫好声,只差把屋瓦震下来。
苦妹脸上没一丝表情。她转头对覃祖贵说:“该您先回答第二题。不过先讲好,这回都不许长篇大论,回答越直接越简练越好。”她说:“前几天齐蓬寨彭三哥家失火,差点连彭家大屋都烧了。开始起火时,烟大有风,这时三哥他阿涅和三嫂子都还没跑出来。彭三哥心急火燎地冲进屋要去救她们。祖贵哥,你说说看,彭三哥先救出来的是谁?”
覃祖贵:“齐蓬寨失火我后来听说了。彭三哥先救的……应该是他媳妇吧……”
苦妹:“为什么要先救媳妇?”
覃祖贵:“他媳妇……可是管一大家的啊!平时什么事都是他媳妇……说了算……”
“不对,彭三哥应该先救他阿涅!”田三清大声地接口道。这时他觉得正好可以反击一下覃祖贵,就又补充说:“百善孝为先。媳妇没了可以再找,阿涅一辈子就一个,能不先救他阿涅?”
覃祖贵看了看苦妹的表情,怪怪地笑着说:“你这么不疼媳妇,将来谁还敢嫁给你?”田三清这才觉得失言了,不敢看苦妹,更不敢再接声了。
这时只有牛三伢儿若无其事地站在一边没开声,于是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他。牛三伢儿慌了,忙说:“你们都看我干什么?这……这也叫问题吗!”
三公公大吼一声:“怎么就不是问题?你说,你彭三哥该先救谁?”
牛三伢儿对着三公公大声应道:“火起来了,真乃十万火急也。彭三哥冲进屋,他还有时间考虑先救谁么?他只能是,谁离得最近、谁的体质差一些就先背谁,另外一个,还可以带着一起往外跑。不信都可以去问彭三哥,他当时是不是这么想的?”
全场静了下来,好像都在想着彭三哥当时的情景。突然,苦公身后的一位弟子站了出来,大声说:“这确实不能算是问题。婆婆和媳妇,手心手背皆是肉。关键时刻,应尽全力都要救。苦妹,你出这题,难道你就能把婆媳先分出个轻重?”
苦妹笑了笑,躬身对这位师兄说:“师兄说得太好了。这本就不应该成为难题。我是在想,人在危难之际,能不能变得更冷静一些、更灵活机变一些。所以……”她环视了一下三兄弟,没再说下去。
三公公可憋不住了,他对着苦公说:“看来,这道题又是三伢儿答得好一些。”顿时,众人哈哈大笑,应和之声此起彼伏。
苦妹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待大家稍有平和后,她走到阿巴跟前说:“阿巴,接下来还是请您老提问吧。”
苦公稍顿了一下,叫过牛三伢儿问他:“对喜,现在秀才是考上了。今后你还准备再去考进士、考状元,一直就这么考下去么?”又对另两个弟子说:“你们也都想好这个问题,想好后再回答我。”
牛三伢儿这回思考了好一阵,这才答道:“书是一直要读下去的。考试也还会再去参加一两次。不过我早有心理准备。我们这老山界上的穷小子,大都是让朝廷里的那些当官的瞧不起的。好比先生您,学富五车,可朝廷就是不重用您。我们再考,可能也都难有了不起的出息。所以,我就不会一直考到老的。我就想像先生一样,除了继续熟读诗书外,再和先生您多学一些本事。我们这大山里没机会读书识字的子弟还多的是,所以我还想邀今天在座的各位师兄弟,分头到四邻八乡去办学,我就不信,我们山里人真就比别人差得了好多?……先生,您就再帮帮我们吧!”说完,他重重地跪在了苦公面前。
三清和祖贵一看,也赶紧跪了下来。
苦公连忙起身扶起他们,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看看苦妹,回头对三公公说:“三个伢儿呀,我是难分伯仲。您老德高望重,一言九鼎。苦妹的终身,您老定吧!”
三公公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才说:“苦公也就这一个女儿。这样吧,看这一院子多数人的心思,你就嫁给三伢儿吧。你们两个,也别在心里骂我不为你们说话。两个月内,我保证给你俩各找一个既漂亮又贤惠的好姑娘。今秋八月十五,你们在这附近寨子的学堂一起开张,同时一起办喜事。”
三公公话没讲完,苦妹早已羞得满面通红,一埋头,对着院外飞跑出去。涅也阿涅们也嘻嘻哈哈地追着她跑。
院里,一群弟子全涌进了场,一起给三公公和苦公下跪。三公公看着他们,胡子乐得一翘一翘的,对着满场人高喊:“今儿这周边寨子来的,都是我们栖仙界的贵客。今儿晚上就在我们寨上喝酒,不醉不准回去啊!”
“好——!”随着这声音,地皮子震得发麻。栖仙界真要闹翻天了!(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