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平

五哥名叫来福，在家排行第五，是野猫寨的赤脚医生。

小时候，五哥有次问母亲：“娘，您只养我一个，怎么叫我五哥呢？”母亲被揭起伤疤，边抹眼泪边说。此时，五哥才知道，在记事前四个哥哥都夭折了。从此，他就立志当郎中，治病救人。

没有人知道五哥师从何人，只知道他成年后就开始给人治病了。后来，五哥就成了这寨子里的赤脚医生。

五哥用药简单，多是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割来喂猪、喂牛的野草、野菜。轻微的，他用木槌把药捣碎，取药液给其推拿、揉擦，病就好了；严重的就吩咐其家人用瓦罐煎着服几天，病也就慢慢退了。

五哥从医五十多年来，全寨人大大小小，没有不被他救治过的。五哥到底有多厉害，没有人能说清楚。只知道自从五哥当郎中后，寨子里少有孩子夭折。

用草药，五哥从来不收钱。当非用从医院买回的药不可时，才收本钱。但五哥嗜酒，你请他喝酒，他是不会推辞的。

五哥什么都好，就是嘴巴臭。你如惹怒了他，他非得诅咒你不可。五哥常常这样诅咒人，等你们生病时，老子用药弄死你个龟孙……

五哥有口没心，他只是发泄。气消后，就是冤家仇人找到门，还是一样对待。该推拿的推拿，该用草药的用草药。知根知底地说，五哥是个性情中人。

因为嘴臭，五哥人缘很差。平日间，没几个人说他好话，也鲜有人上他家串门。只有三病两痛，才不得不上门。五哥服务态度好，不管你是半夜三更还是凌晨麻麻亮，也不管是三伏还是三九，刮风还是下雨，他总是随叫随到，毫无怨言。

分到户那年，五哥已经五十岁了。在经济大潮的汹涌下，这个偏僻的山寨也慢慢受到了冲击。他的隔房兄弟劝他，说如今都向钱看了，你也可以收点劳务费嘛。但五哥不听，不该收照样不收。五哥说：“我一辈子没什么本事，乡亲们用我，是看得起我。”

在当地，男孩子得赶快成家，不然等年龄大了不好找。五哥的独生子辉是个书呆子，不会唱苗歌、不会哄女孩。高中毕业后在家做了十年农活，一直找不到女朋友。眼看儿子都三十一岁了，五哥愁白了头。听说工厂女孩多，他将辉撵出去打工。年底时，辉竟然带着个女朋友回来。五哥高兴极了，杀了一头猪招待全寨人……

哪想到高兴劲还没缓过来，女方母亲托人带话，要三万块彩礼钱。

当时，三万元块钱大得很，五哥明说出不起。对方也没催逼，说给两年时间，过时不候。言外之意，时间一到拿不出钱人家就另攀高枝了。

正当五哥在家愁得睡不着觉时，事情很快有了转机，准儿媳怀上了。眼看自己女儿挺着个大肚子回家，亲家母再也不提彩礼钱了，倒催促着五哥家快点娶走。

不久，儿媳妇给他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孙子。两年后，又给他生了个漂漂亮亮的孙女。五哥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娘的，老子现在终于放心了。

那曾想，新的忧愁就像山里的雾，不知不觉又笼罩在他的头上。这天，五哥突然想起自己都吃七十一岁饭了，还没有找到人接班呢，他准备动员孙子小强。

年底，小强打工回来了。

“小强，跟爷爷学当郎中好吗？”当晚，五哥动员起来，“……你放心，不出两年，爷爷保证你远近闻名……”

“不。哪有打工好，挣钱还见世面。”强说，“窝在寨子里当赤脚医生，见到的天都没有一眼井口大。”

既然孙子不想干，那就只有找外人。五哥想，不管怎么说，总比带进棺材里好。

第二天，他找到心目中的对象。没想到话未说完，就被对方打断。“呵呵，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你孙子怎么不学呢？……”

“狗崽子，都钻钱眼眼里去了。”回来路上，五哥骂起了粗话，“你也不学，他也不当。等哪天老子走了，看谁给你们看病？！”

骂归骂，生气归生气。五哥不想失传，取来小强用剩的作业本，戴着老花镜，一笔一画记下来。

半年后的一天，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放下笔，五哥轻松地长吁了一口气。当晚，五哥无疾而终，享年七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