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正鹏
初识茶洞,源于沈从文的《边城》。沈老先生在他书中说:“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洞’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于是,“茶洞”因了沈从文的到来,才有了“边城”之名;更因了《边城》一书,才让“茶洞”这个深藏在湘西大山里的小镇而名扬四海。
印象中的茶洞边城是一座靓美别致的边地小镇。早些年,我作为土生土长的湘西人,自然免不了要精读沈从文先生的《边城》,也曾循着沈从文先生的足迹和他对茶洞的那份情愫,呼朋邀友去茶洞游玩观赏。然每到茶洞,常常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却又匆匆返程。久而久之,内心便升腾起这么一个心愿——期待能在茶洞边城自由自在地小住几天,真切深刻地体验一番小镇那敏感细腻,却又令人怦然心动的独特的风情和韵味儿。
前几天,老友明华先生打来电话,说他在供职花垣县地方志办时编著的《中国边城》一书已经脱稿,拟于近期付梓,约我为该书作序。出于对茶洞的心仪,加之老友的诚邀,理当应允。入得夜来,展卷案头,逐篇读来,赏读之间,感受颇多:该书共分《品读边城》《边城揽胜》《边城韵味》《边城人物》《边城美食》和《边城美文》六编,收录文章八十九篇,近二十万字。全书开篇便以散文的笔调述说边城茶洞的历史沿革和文化特色,展现边城茶洞历史之悠远、文化底蕴之深厚。接着以大量篇幅详实地介绍了边城茶洞三十处人文和自然景观、十五种独具地方特色的民俗,以及十一种风味独特的地方美食,给读者留下了鲜明而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本书最后一编的《边城美文》,收录当代曾游赏过茶洞边城的作家、编辑记者和部分游客创作的文学作品二十二篇。这批才情四溢、情感细腻、文字优美的佳作,从不同的审美角度,抒发了对边城茶洞的感受和情感体验。捧读这批美文,即便是你从没到过茶洞边城,也会如身临其境般地收获种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美感,内心深处迸发出对茶洞边城憧憬与向往的强烈愿望。
故此,《中国边城》不仅是推介边城茶洞一张设计精美的名片,更是一部深层解读茶洞神韵的好书。
较之以往,作为该书的第一读者,对茶洞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和感悟:
茶洞的历史彰显着文化的独特与别致。一个地方有它的“前世”“今生”“来世”,在悠远阔大的时空隧道所发生的分与合,变与迁,便构成了这个地方社会基本结构的历史(时间)与风土(空间)。正因为如此,不同地方所沉淀下来的文化才丰富多彩、千姿百态,各自显现出各有的千秋或风格迥异的特色和标志。这一点在茶洞这个湘西边地小镇得到了很好的诠释。“‘茶洞地处湘、川、黔三省之中,因古传有两户汉人居此而名。’‘茶洞’是苗语语音,‘茶’在苗语中是‘汉人’之意,‘洞’在苗语中乃是山谷的意思,茶洞直译汉语即为‘汉人谷’。”这是石新征先生在本书开篇题为《茶洞·边城》一文中的句子。这段话看似平常,其实不然,至少暗含两个重要的文化信息:一是茶洞“地处湘、川、黔三省之中”,在古代,自然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成了孕育边地“军屯文化”的重要历史渊源,于是便有了“苗民起义”“茶洞协城”“苗防屯政”,以及后来“翠翠”等诸多与“军屯文化”相关的人事。二是茶洞是“汉人谷,汉人居住的山谷”。在往古来今苗族聚居的湘西大山区里,有了这个“汉人谷”“汉人居住的地方”的茶洞,加之驻防军人的不断更替,茶洞的文化就不可能是单一的、原始的、粗狂的了。苗汉文化自然也会在这里相互影响、碰撞、吸收与融汇,其地方文化的样式乃至表现形式理当别于他地他方。这里出现传播中华传统文化“佛教、道教文化传人杨耀焜”,精通中医的“名医杨子宾”,通晓汉戏的“文化名人张雨生”,以及主持《圣谕宣讲》的罗伯植、宋子清、杨辉记、罗云峰等,当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了。
茶洞的民俗与美食展现苗汉文化的融汇。人类文化总是围绕人的生存、生活,乃至实现人自身超越而展开的,民俗与美食是检视和体悟文化特色和文化韵味的最好载体。我们先来看看书中收录作者施春秀的三篇茶洞民俗的记述:《茶洞年俗》:“为了过年,茶洞人在冬至就开始做准备了。从冬至开始,做冬至粉、做糯米甜酒……腊月二十三,送灶神……晚上锅里还要点上清油灯。腊月三十,家家户户挂红灯笼,贴喜钱,贴对联,贴门神。吃年夜饭前……给祖先敬茶敬酒,还要敬灶神,敬土地。完后再燃放鞭炮,全家人坐在一起团团圆圆吃年夜饭。”《五月端午节》:“在茶洞,端午是个重要的节日。这天,除吃粽子外,还兴吃雄黄大蒜酒。人们将房前屋后打扫干净,撒上雄黄酒,以防虫蚁进屋,在门前挂菖蒲、艾叶,预防疾病。”《六月六晒龙袍、吃伏羊》:“每年的农历六月六,茶洞有晒龙袍、吃伏羊的习俗。关于六月六的来源和传说有很多,但流传最广的是,这一天是湖南茅岗土司王覃篨(亦作覃垢)蒙难之日……另一个传说是唐代高僧玄奘从西天(印度)取佛经回国,过海时,经文被海水浸湿,于六月初六将经文取出晒干,民间效仿,家家户户都于此日在大门前曝晒衣服,逐渐成为风俗。”但凡有些民族节俗文化常识的人就不难看出,这些节俗既有着浓浓的汉族节俗的味道儿,但也杂糅了不少当地苗族、土家族的习俗。当你读完书中的《茶洞喜事》《茶洞丧葬》《跳房》等民俗篇目后,定会深刻地感受到,在边城茶洞苗家土汉民俗文化的结合与融汇是天衣无缝的,这些代代相传的民俗活动犹如那山涧汩汩而出的流泉,承载着茶洞人的文化情愫和民族友谊,一路弹唱着流到了今天!
茶洞之美,美在诗意。朱光潜先生曾经说过,美来自于人的直觉,而直觉是人挣脱了意志和抽象思考的心理活动。这话也真的说到点子上,也为我们审美提供了借鉴。在我看来,朱老先生说的“意志”与“抽象思考”无非与“实用”“实惠”相关,也就是说,美是没有功利性的。一个人发现不了美,体验不到美,是因为“心”受到了“实用”和“实惠”的羁累,故而不能脱“俗”,“俗”之难脱,自然“美”就难觅了。然而,在茶洞游赏,无论是自然山水还是人文景观,不由得你把它们与“实用”“实惠”联系起来,更不由得你用“意志”“抽象思考”去品评和体悟它们,足以让你在自由自在的恬然、怡然中,敏感细致地感悟和享受茶洞的诗意之美。其实,这一点在《边城美文》这一篇里得到了很好的印证:“(边城)是沈从文走时,端放着的一颗心脏。河也还是天保兄弟放排下江的那条河,船也还是翠翠送人过渡的那条船,渡口的石板依然是青青的亮色,依然一级一级的沉默着,开开阔阔的看一河风景……只是别忘了,这并不是一个城市,只是湘西边地一个很美很美的集镇。”著名作家彭学明在他被收录在该书的《边城》美文里动情地告诉来客。作家翟非似乎体悟得更深:“我去花垣茶洞,为的是找寻沈从文《边城》中所展现的那种田园牧歌式的纯静纯美世界,同绝大多数人的心思一样,带着一丝浪漫,带着一分清芬……一个火一样的画家——也是著名的作家——把沈从文的作品执著地雕塑在乡韵浓郁的茶洞,沈从文的作品方兴未艾,在诗情画意的创作中和返璞归真的寻梦里,得到了新的解读和延续。”更有一位名叫高翔的作者说:“茶洞的精致,如同一首小诗……翠翠岛,注定是边城这首小诗的诗眼……拉拉渡口就是边城的最经典的意象”,并以《边城,是一个人的小诗》为题,试图诠释茶洞边城的诗意内涵,让茶洞边城舒舒坦坦地栖居在诗意之中。
读罢全书,掩卷细思,感慨系之:茶洞的景观虽历历在目,却深藏在往古来今的历史长河中;茶洞的人事虽历历可数,却消弭在悠远阔大的时空隧道里。当朝阳从山那边升起的时候,依傍着临河而建的吊脚楼上的朱栏,迎面而来的便是:河面縠纹平铺,小舟桨橹欸乃,衣袂飘飘的船娘在粼粼波光里摇曳,和着远处烟雾氤氲的拉拉渡,以及小岛上牵着黄狗、一脸期盼的翠翠姑娘,构成了一幅由现实与历史、来世和今生叠合而成的绝等美妙的画卷。这也许是《中国边城》一书所要传达的、最具代表性的茶洞边城的诗意之美。这般美,美得让人心醉,美得让人心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