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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10日

舍予春秋颂人民

—— 济南老舍旧居观感

本文作者在老舍塑像前留影。

▲老舍名言石刻。

▶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入会誓词。

书房。

会客厅。

在济南创作照及部分作品。

在济南的生活照。

作品《济南的冬天》。

文/图 杨胜国

前言:

对于老舍先生,我敬仰已久;对于老舍先生笔下的济南,我更是心向往之。因为东西部扶贫协作的缘故,2019年元月,我被组织派往济南挂职学习一年,终圆夙愿。挂职期间,我不仅领略了泉城秀美的山水风光、感受了博大精深的齐鲁文化,而且前后两次拜谒了老舍先生在济南的旧居,对他在济南的生活与创作有了比较全面地了解,同时深深地被他那种心怀大爱、忘我为民的精神所感动。今年是老舍先生诞辰120周年,特撰此文以示纪念。

一、浸染书香的小院陋室

在趵突泉南门斜对面的胡同里,有一座普通矮小的院落——南新街58号,白墙灰瓦,古朴简陋,整洁安静,典型的老式三合院。若不是门上“济南老舍纪念馆”几个大字提醒,很难想到这是大作家老舍先生的旧居。

走进大门,迎面可见的是影壁墙上红底黑字的大“福”,右墙壁挂着“才华是刀刃,辛苦是磨刀石,再锋利的刀刃,若日久不磨,也会生锈”等六副老舍名言,左墙壁则刻有一块济南老舍旧居修缮保护纪事碑。院子中间立着用黑色大理石作底座的老舍头像雕塑,戴着眼镜,一副斯文亲和的表情。旁边长有一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树上结满了石榴。树的两侧是老舍曾用过的一口水井和水缸,泉水离井口仅两三米,靠近可见波光,清可鉴人;水缸里的荷叶舒展碧绿,生机盎然。墙角养着各种绿色植物和花草,微风一吹,满院清香。

旧居坐东朝西,共有三个展室。北侧正房为第一展室,连着三间屋子,中间是会客厅,一张八仙桌的两侧摆放着两把太师椅,上方有老舍儿子舒乙先生的题字“老舍与济南”。西屋为书房,靠窗书桌上放着台灯、毛笔、扇子、眼镜等物品,墙上挂着一幅风景画和老舍写作时的照片,屋角立着一个书柜。东屋是卧室,双人床头上挂着老舍先生与夫人胡絜青的结婚照,还有梳妆台、写字台和靠椅等。

东厢房为第二展室,分为“人民艺术家”和“老舍在济南的足迹”两大单元,通过文字、图片形式展示老舍的成长和从教经历以及他在济南的工作、生活与文学创作等情况。循着“齐大开讲新文学”“湖山之间乐安居”“趵突泉畔涌文思”三个板块观去,老舍先生到济南的足迹大体可知:他曾两次应邀到齐鲁大学任教,第一次为1930年至1934年,担任文学院教授和国学研究所文学部主任,主讲《文学概论》《文艺批评》等课程,并任《齐大月刊》编辑;1937年8月,又回到齐鲁大学执教;1937年11月,被迫离开济南奔赴武汉参加抗日战争。

西厢房为第三展室,主要展示老舍笔下的济南,分为“古城印象”“善意调侃”和“情系泉城”三个板块。“对于一个在北平住惯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风,便觉得是奇迹;济南的冬天是没有风声的。对于一个刚由伦敦回来的人,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见日光,便觉得是怪事;济南的冬天是响晴的。自然,在热带的地方,日光是永远那么毒,响亮的天气,反有点叫人害怕。可是,在北中国的冬天,而能有温晴的天气,济南真得算个宝地……”众人皆知的《济南的冬天》整篇幅展示在墙上。《济南的秋天》《趵突泉的欣赏》《耍猴》等文中精美段落语句跃入眼帘,令人回味无穷。

老舍在济南的住所共有四处:一是齐鲁大学校园内的“老东村”平房,暂住大约一个月,这处平房早已不存在;二是齐大办公楼“麦柯密古楼”二楼西头南边的第一个房间,学校的单身宿舍,住了一年多,这座老楼后来毁于火灾;三是长柏路2号小楼,仅居住两个多月,现为山东大学教职工宿舍;四是南新街58号小院,1931年夏天,老舍回北平与胡絜青婚后不久,夫妇俩便返回济南,在此租住,度过了美好难忘的时光。这是老舍居住时间最长(三年)、保存最完好的一处,经政府收购修缮,2006年被列为山东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014年正式对外开放。

后来老舍在《吊济南》一文中回忆道:“从民国十九年七月到二十三年秋初,我整整的在济南住过四载。在那里,我有了第一个小孩,即起名为济。在那里,我交下不少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我从那里过,总有人笑脸招呼我;无论我到何处,那里总有人惦念着我。在那里,我写成了《大明湖》《猫城记》《离婚》《牛天赐传》,和收在《赶集》里的十几个短篇。在那里,我努力的创作,快活地休息……四年虽短,但是一气往下来,于是事与事的联系,人与人的交往,快乐与悲苦的代换,便明显地在这一生里自成一段落,深深地印划在心中;时短情长,济南就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据介绍,南新街58号当时还是一处用砖头、土坯垒建的茅草房。匪夷所思,凭老舍的身份和收入,他为什么选此胡同小巷简陋的草房?一住就是几年,竟能安贫乐道、安身立命、安居乐业呢!带着疑问和惊叹,在这处诞生过名篇巨著的胡同小院里,我重新阅读老舍,深刻感受老舍,循着老舍的足迹,品味他与济南的历史渊源,寻觅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精神坐标。

二、心怀大爱的为民情怀

他热爱生活。“爸笑妈随女扯书,一家三口乐安居;济南山水充名士,篮里猫球盆里鱼。”这是老舍居济期间题在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打油诗。从诗中可看出当时老舍先生极爱生活,极会生活,也极富生活情趣之人。他兴趣爱好广泛,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洗过澡,或在院里打一路太极拳,或到胡同外面遛个弯儿。简单的早餐之后,就伏案开始写作。累了就看书、画画、哼小曲,或到院子里养花,打水、浇花、施肥、捉虫、除草,忙得不亦乐乎。大女儿舒济小时候调皮,瞧见桌子上的稿件,拿起就在稿子上横竖地画,让老舍看见哭笑不得。有时老舍刚刚坐下提起笔写作,舒济不知何时跑过来拉拉老舍的胳膊,低声说“上公园看猴”,老舍赶紧放下笔,陪着孩子玩一番,然后再坐下来写作。

他家还养了只小母猫叫猫球,十分调皮可爱,老舍写作之余常逗它玩。但其春天发情时常蹿上房顶,趴在那里搔首弄姿,千呼万唤不下来,令老舍徒唤奈何。“它要是高兴,能比谁都温柔可亲:用身子蹭你的腿,把脖儿伸出来要求给抓痒,或是在你写稿子的时候,跳上桌来,在纸上踩印几朵小梅花。它到院子里来了,院中的花草可遭了殃。它在花盆里摔跤,抱着花枝打秋千,所过之处,枝折花落。你不肯责打它们,它们是那么生气勃勃,天真可爱呀……”他那部寓言式长篇小说《猫城记》,其灵感即由猫球小姐引发而来的。

他热爱工作。老舍自己说:“我终年是在拼命地写,发表也好,不发表也好,我要天天摸一摸笔。”其夫人胡絜青多年后旧地重游南新街58号,曾深情地忆起1932年盛夏老舍在这里埋头创作的艰辛:他头上缠着湿毛巾,肘腕子下面垫着吸墨纸,每天至少赶出2000字来,一个夏天拼出了一部1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我是文艺界中的一名小卒,十几年来日日夜夜操劳在书桌上与小凳之间,笔是枪,把鲜血洒在纸上。可以自傲的地方,只是我的勤苦;小卒心中没有大将的韬略,可是小卒该做的一切,我确是做到了。以前如是,现在如是,希望将来也如是。在我入墓的那一天,我愿有人赠给我一块短碑,刻上:文艺界尽责的小卒,睡在这里。” 这是1938年老舍加入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写的《入会誓词》。他说到做到,勤奋笔耕,一生创作了800多万字的作品,成为文艺界当之无愧的“劳动模范”。

老舍对教学十分敬业,不允许自己的讲义出半点差池。他在《我的暑假》中写道:“既教书,就得卖力气,不管自己的学识如何,总求无愧于心,这么着,平时的时间得完全花费在上课与预备功课上。”老舍是天生的幽默家,上课时,他挥洒自如、起伏跌宕、妙语连珠,讲到兴致高处,竟击案代鼓,为学生们表演一段京韵大鼓,惹得堂下阵阵喝彩,因此他的课最受欢迎,其他许多系的学生也跑来旁听。有次一位教育部的视察员,在听课时竟忘了自己的重任,坐在教室后排听入了神,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热爱人民。尤其关注社会底层的平民。老舍出生于北京一个贫穷的下等旗人家庭,幼年丧父,靠寡母替人洗衣帮佣维持生活,亲眼目睹和切身体验了世态炎凉和酸甜苦辣,从小就懂得关心和同情与他有着同样遭遇命运的弱小。平民生活孕育平民情怀,老舍一旦走上创作道路,就把目光更多地投向都市平民,他对平民始终怀着一种血肉相融、手足情深无法割舍的感情,把表现平民生活作为一种创作追求,甚至作为生命追求。因此,老舍作品最鲜明的主题就是描写底层市民的生活和命运波折,塑造了众多形形色色的小角色。“三起三落”的人力车夫祥子,奴才式人物马则仁,知足认命的张大哥,懦弱苟安的祁家老太,被逼良为娼的母女,自私市侩的马裤先生……最典型的是剧本《茶馆》:掌柜王利发、二流子唐铁嘴、八旗将士常四爷、企业家秦仲义、闲人松二爷、地痞无赖刘麻子,三教九流,各类人物,在茶馆粉墨登场,众生百相。可谓“一个大茶馆,就是一个小社会。”

那天中午,我站在院子树荫下,眼前再次浮现当年老舍猫口抢救小麻雀的感人情景:一只翅膀受伤后的小麻雀来到院内,老舍可怜这只麻雀,想进屋拿饭粒给它吃,又怕小猫来扑它,弄得左右为难。看看猫没有在院内,便去厨房抓饭粒,等回来时猫却将麻雀叼走了,急得老舍跟着猫从影壁前的花盆追到厨房,又从厨房追到西屋,再从西屋追进厨房,才将小麻雀救下来,把它捧到卧室里,放在桌子上看着它,它愣了半天,忽然头向左右歪了歪就不动了。对鸟如此,更何况人呢,老舍的平民情怀和悲悯之心可见一斑。

在济南这座温和朴实的古城里,老舍先生喜欢和普通的教员、记者、车夫、厨子、说唱艺人、民间拳师为友,汲取民间养分。他深知底层人们的生活艰辛不易,在家门口,常年摆放着桌椅茶壶,请路过的车夫、小贩、邮差等等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喝茶歇脚聊聊天。在他的心里,作家和一切靠手艺吃饭的“匠”一样,都是用心才能做好的劳动者。即使他当上文化官员后,仍然不忘本,常为民解困,成为市民的代言人,深受群众信赖和爱戴。1951年,德艺双馨的他被授予新中国第一位“人民艺术家”称号。

他热爱济南。老舍一生67年,先后在北京度过了42年,剩下的25年是:英国5年、新加坡1年,山东7年(其中济南4年半、青岛2年半),汉口半年、重庆7年半,美国4年。然而,在老舍一生的散文里,他几乎没有写纽约、伦敦和新加坡,写汉口、重庆、成都的极少,写青岛的有两三篇,写北京的也不多。唯独对济南情有独钟,他不但写了《济南的秋天》和《济南的冬天》,以及《大明湖的春天》《趵突泉的欣赏》等许多散文,还写了以济南为背景的三部长篇小说《大明湖》《文博士》和《蜕》,足可构成长长的“济南系列”,这实在是文学史上一个奇特而又奇妙的现象。

首先,济南秀美安适的山水风光陶醉了他。老舍说:“上帝把夏天的艺术赐给了瑞士,把春天的赐给西湖,秋和冬的全赐给了济南。”“请闭上眼睛想:一个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晒着太阳,暖和安适地睡着,只等春风来把它们唤醒,这是不是个理想的境界?”“设若你的幻想中有个中古的老城,有睡着了的大城楼,有狭窄的古石路,有宽厚的石城墙,环城流着一道清溪,倒映着山影,岸上蹲着红袍绿裤的小妞儿。你的幻想中要是这么个境界,那便是个济南。设若你幻想不出——许多人是不会幻想的——请到济南来看看吧。”“哪儿的水能比济南?有泉,到处是泉,有河,有湖,全是那么清,全是那么甜……只说水中的绿藻吧,那份儿绿色,除了上帝心中的绿色,恐怕没有别的东西可比拟的。”教学创作之余,他常爬上千佛山,北望济南全城,城河带柳,远水生烟,鹊华对立,夹卫大河,是何等气象啊。

其次,博大精深的齐鲁文化熏陶了他,让他有一种文化上的认同感。老舍在《吊济南》这样评价:“它似乎真是稳立在中国的文化上,城墙并不足拦阻住城与乡的交往;以善作洋奴自夸的人物与神情,在这里是不易找到的。这使人心里觉得舒服一些。一个不以跳舞开香槟为理想的生活的人,到了这里自自然然会感到一些平淡而可爱的滋味。”

此外,独特的环境成就了他。“有山有水,交通方便,既不十分闭塞,而生活程度又不过高,它虽是个大都市,可是还能看到朴素的乡民……”这里物美价廉,民风淳朴,闹中取静,很适合像老舍这样的文人居住和写作。这也许就是老舍为什么一心想当专门的“写家”,在抗战前始终没有离开山东,又从青岛回到济南的真正原因。济南成就了老舍,老舍也成就了济南,老舍与济南有着不解之缘!

即使在1937年日军兵临城下,老舍被迫离济南下,他都梦想回来:“从一上车,我便默默的决定好,我必须回济南,必能回济南!济南将比我所认识的更美丽更尊严,当我回来的时候。逃亡激进了努力,丢弃往异地坚定了打回故乡!”可惜由于种种原因,他的愿望终成遗憾,再也没有回到济南。

三、舍弃自我的精神丰碑

他舍弃自我。老舍原名舒庆春,字舍予。舍予是“舒”字的分拆,即“舍弃自我”的意思,亦有“忘我”的深刻含义。“老舍”这一笔名是他在1926年发表长篇小说《老张的哲学》时用的。这个“老”并非年龄大,而是表示一贯、永远,合起来就是一贯、永远忘我。在抗战国难时期,老舍毅然放弃一切个人的情绪,不顾得失毁誉,以笔为枪,于小说杂文之外,尝试各种民间的通俗文艺形式,写了大量鼓词、民歌、话剧、新诗、大鼓书去宣传抗战。面对种种非议和疑虑,老舍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我觉得我的一段鼓词若能鼓励了一些人去拼命抗战,就算尽了我微薄的力量。”其行为让人敬佩。“老舍先生到武汉,提只提箱奔赴国难;妻子儿女全不顾,赴汤蹈火为抗战!”这是冯玉祥当年书赠老舍的“丘八诗”。

纵观老舍的一生,可以说是文艺的一生、忘我的一生、奋斗的一生,他将整个精力都投入到艺术创作中,用手中的笔为他深爱着的这片土地和人民立言,勤奋耕耘,硕果累累。正如他说:“文艺绝不是我的浮桥,是我的生命。”文革时期,当老舍遭到迫害而无法创作后,他不求苟活,舍弃生命,以投湖自尽的方式去唤醒人们的良知。老舍虽然永远离开了我们,但他用瘦弱的身躯和高贵的头颅,立起了一座丰碑,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胡同小院乐安居,舍予遗篇励千秋。走出大门,当我回望这座不起眼的院落时,肃然起敬并顿悟:有舍有得,只要心怀大爱,舍弃小我,执著追求,奋斗不息,苦难定创辉煌,平凡必成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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