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高 翔
秋风浓稠时,树木的高枝儿,已经不宜叶子们居住了。于是,叶子们开始迁徙起来。
高枝儿不住了也好,想想在那高枝儿上的日子,叶子们谁不烦心呢?
那时,叶子们还很青春年少,有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豪气。但是,高枝儿上驻留的空间是有限的,不像草原那样有天苍苍野茫茫的宽,不像天空那样有一眼望不到边的阔。要想在那有限的高枝儿上施展拳脚,开拓雄图伟业,肯定是不行的。况且,每一棵树的高枝儿数量也是有限的,又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拥在一起,施展拳脚谈何容易?所以,居住在枝头上的时候,每一片叶子,都处在一种被拘禁的境地之中。
在那时,年轻的叶子们在有限的枝头上,常常为了争一缕阳光,叽叽歪歪,吵嚷不停;为争得蝴蝶的一次宠爱,不顾兄弟情分地往枝头外挤;为慕一处高枝,风中喋喋不休地讥讽,嘲弄……结果呢,却没有一片叶子敢越过雷池一步,毕竟高枝儿下是危险的悬空。
日子月月走,叶子挣扎的心性,终究随着身子的发黄而枯萎了。
现在好了,枝头上的它们,可以离开那烦心之地了,自由了啊。
首先,它们的身子已经得到了自由。诗人们说,叶子是不会飞的鸟。其实诗人只说对一半,叶子在高枝儿上是这样。但是叶子们从离开高枝儿,进行迁徙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谁能够捆缚它们身体了。风一吹,叶子们的身子就在空中翩翩起舞起来,做梦一样飘,俨然是会飞的叶子了,再也用不着像往常一样:叶片必须禁锢在一个地方,叶片必须正面朝上,叶尖必须朝树枝外。否则,会被兄弟姐妹们挤兑排斥,会被树枝儿批评,会被世人的目光嘲弄:“那某某叶子一定是病了!”而今,它们向大地迁徙飞翔,那飞翔的身子可以横躺、竖立、侧身……由于身体在高枝儿时一直是平伸姿势,累是肯定的,这时完全还可以随意地微微一下。
它们在空中飘飞时,那姿势显得异常的轻盈、飘逸。它们想:在枝头被拘禁时,自己一直羡慕世间飘逸的一些雅士,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就是那雅士了吧。
就在叶子脱离高枝儿的那一刻,叶子们身体就自由了,但更重要的是,它们的心灵也自由了。
看看,在高枝儿时,它们是不敢想象飘飞的,更不敢想象去远方浪漫,那都是一些非分之想。它们只能够中规中矩地立于枝头,迎风,迎雨,仰看飞翔的白云。不敢铺展属于自己的梦境:比如爬上某一个少年儿童的书页,和少年儿童读一首唐诗或者宋词,让生命浪漫。如今,在飘飞的迁徙路上,它们可以同那一缕秋风商量,越过一颗白桦树,飞到一堆土堆旁,看看蚂蚁,如何在蚁巢的家园里周而复始的机械循环;也可以同那一缕秋风共同策划,飞过树梢,像一只扁扁鸟雀儿,歇在一座石峰顶上,看如蚁的人,在家园里,如何在白天和黑夜之间循环;还可以同流水商量,以小船的姿势,随弯曲的水流淌,翻过卵石头顶,从瀑布跳下……迁徙中的叶子们,让生命自由地体验世界,不论是感伤,还是浪漫,或者惊奇,至少真正感受到了这个世界。
就在叶子离开枝头迁徙的那一刻起,所有的叶子就有了属于它们的诗与远方了,想追求什么就追求什么,它们的追求是自由的,也自由得特别彻底。
不过,叶子在自由迁徙过程中,是陆续迁徙的,异常地不整齐。有时候是单片儿,有时候是三三两两片,当然也存在一群一群迁徙的状况。但是,叶子们的迁徙,根本就没法和规整的雁阵进行比拼,不像雁阵在天空中整齐地走进我们的视觉,然后又嘎嘎鸣叫着走远我们的听觉。迁徙的雁阵,那情景是多么富有诗意啊,而迁徙的叶子就逊色多了。
所以,人们对于叶子迁徙的关注度,远远没有对雁阵迁徙的关注度高。至多,也只是一些画家,或者摄影师,对迁徙的叶子拍几张照片,然后一边在心头默然地念叨“蜩甲暗枯秋叶坠”,一边头也不回地黯然远去了。叶子的迁徙,自然是冷清的。特别是飘飞迁徙得越是远的叶子,越是孤零零的。比如那顺水远走的叶子们,漂着漂着,就只剩一片叶子了,最后在某一个静水潭里,在无人陪伴的境况里,寂寞地沉入水底;或者是飘飞迁徙到某个山峰石顶的叶子,它们处在高处;或者是歇在某个院墙墙下的叶子,它们处在偏僻处。叶子处于这些境况里,连一个说话的同伴都没有了!还有谁和它进行思想的沟通和灵魂的碰撞?没有人,只有赶路的风,来了,又走了。
那些迁徙愈远的叶子们,变得冷寂而孤独起来。在秋霜来临之前,迁徙后的叶子在风中会偶尔翻一下冰凉的身子,然后在光阴里,慢慢等着身子腐烂成土……
当然,偶尔也会看到某户人家的院墙下,有人的鞋子从叶子身旁走过,还忽地踏了叶子一脚。叶子的身子随之抖颤了一下,但是它们没有气恼,只是想:或许那些鞋子也是叶子?鞋子的叶子匆匆地走,或许也是在从今天往明天迁徙?
在迁徙中,经历过愈远的自由而孤独越深的叶子,欲言,却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