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祖雅

对于生长在小山村的我，弯弯的小小的山路上，才有我的归宿感。上坡、下田的春种秋收，都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

因此，小路是家乡的风景，也是故乡的味道。

在我最早，也记忆最深刻的印象里，在家乡小村几公里路外的山下，也有一条车路。据说，那是我父母还没有成亲的时候，各个生产队抽调劳动力修的一条简易公路。公路弯多路陡，平坦的路段很少有，勉强能跑汽车。小时候，去外婆家要走几公里的公路。走在大路上，路过别人的村庄，我常常都有一种到了大世界去，开了眼界的感觉。

记得有一次在去外婆家的路上，我看到一辆汽车停在路上，正在装木材，车头朝着外婆家的方向，我一下甩开母亲牵着我的手，跑去就要爬车，还没有爬上去，就被司机叫了下来。然后，司机对我的母亲解释说，装车会很晚，搭人不安全，叫我们走路。我要坐车，赖着不走。母亲就说，你幺爷爷要下村里来开会，来去都是坐的小车子，我们往前走，碰到了就坐他的车。这话我又信了，因为幺爷爷坐的是吉普车，曾经许诺要带我坐小车玩一玩。那个诺言虽然从来没有实现，但我在那时一直都在心里惦记着。

公路是泥巴路，有的地方多铺了几个岩头，被车碾平了，就让人觉得是最好的一段路了。那时候的车不多，但河边上，高坎弯急的地方常常有事故发生。我曾亲眼看到一个邻村的人，开着新买来的手扶拖拉机爬一个陡坡，快要上去了，却又打滑了退了下来。他加足马力，再次冲刺还是不行。他又退的远一点，借速度爬坡。上去快，退下来也快，刹车慢了一点，只听到一声巨响，人和车，都摔到河里去了。

小时候，村里来辆车都是一件稀罕事儿。上中学的那会儿，司机怕带学生。星期天装木材，宁愿挨到半夜走。可是想坐车的人，宁愿逃课也要等到半夜坐车走。杉树条很长，车厢外面拖着很长一截，车一上坡，杉树就拖地面，沙拉沙拉地响。为了保证车头的重量，木材也是超过车头很远。即便这样，还是坐满了搭便车的人。有坑的地方，车子碾过去，摇晃得就像下一秒就要翻过去了一样。大家“啊呀”一番，就过去了。司机吓得一身汗，跳下车，连吼带哄赶人下车。奇怪的是，大家伙都为了坐车，居然视死如归了。

长长的车路，没有车就只有走。车路是大路，也是绕路。小路就是直路，甩起腿子走起来，也更加悠闲。那时，翻界的山路上通畅无碍，宽宽敞敞，路旁的杂草野树也被清理干净。小路虽然在山岭山塆之间，看似弯弯绕绕，但上街赶场，还是比车路近了几倍。如果再说风景，小路上更充满了诗情画意。

后来，大路上跑起了班车。车走过，灰尘得像刮起了沙尘暴。那时，人们的经济收入不高，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车走车路，人走小路。再后来，打工的人多了，赚了钱，车费就成了小钱，坐车的人就多了，毕竟走路费事多了。

翻山越岭的路渐渐荒芜了，小山村就闭塞了起来。人们开始了搬迁。前几年，山上的小路上野草横生，覆盖我曾经的脚步和记忆。趁着正月的枯草季节，我特意走了一回小路，特意到甜甜的山泉下，喝一回饱饱的山泉水。想我再次回来的时候，这路这风景，必将往事成追忆。

为了方便，我也把房子修在公路边。2012年夏天，我在万坪买十多吨的钢筋和水泥，请了一辆大汽车拉货。装货的时候，天气晴朗，走的时候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紧赶慢赶，我们还是在路上遭遇了倾盆大雨。黄昏的时候，我们到了老寨村，大水淹没了公路，无法通行，只好在熟人家歇下来。这场雨说来也怪，除了万民乡和桑植县的几个乡镇落了大雨，万坪的大河里，根本就没有涨水。河里的水更奇怪，昨夜的满河大水，一夜就消了。和司机商量后，我们又继续出发了。河里的路，已经被水冲烂了，车子一下河，就是几个大晃荡，外面的人说，车都要翻了，还敢走？司机说不怕，车子大，稳定性强。他加足马力，就在河道里行驶。到了凤岩溪河潭边的路上，路的下面已经被洗空，司机想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刚到一半，车身就呈四十五度倾斜，我和司机还有一个兄弟，打开车门跳了出来。幸好旁边的不远处，有一台挖掘机，请来帮忙推了上去，不然车与货，都要睡在水潭里了。

这年，正在搞公路硬化，新开的路基是软泥巴，一下雨不但泥泞不堪，重车一过，还会陷进去。冬天的时候，我又买了一车货，也是在凤岩溪，车不走河里，走新的路基。司机不想走怕挂底盘，陷进去，就走边上。边上还没有砌堡坎，也是虚边。车子一倾斜，司机往里转向，车头骑上坡，车尾摔在松动的坎边，惊慌之下，我和几个兄弟都跳了车。司机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还好没有翻车，司机慢慢把车移正，勉强前行，不但骂路，也骂我，说以后是这样的路，给再多的钱也不跑了。他的气还没有消，车又陷在烂泥里。

第二年，全乡公路硬化完毕，出行方便了一阵子。后来又赶上修高铁，重车来来往往，从万民岗到老寨的那段路又坑坑洼洼。

2019年冬季，高铁基本完工，我们的乡村公路，又开始了重修，预计11月底完工。我想我的家乡，终于有了一条好走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