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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3月20日

恩师,您走好!

—— 谨以此文献给敬爱的杨正义老师

天地广阔,相见相知有多难?愿你我珍惜所有的知遇。 石 健 摄于新疆喀纳斯湖畔

汪祖宝

我是突然接到杨老师去世消息的。3月7日傍晚,正准备晚餐,同学黄庭利给我打来电话,说:“杨正义老师不在了,灵堂设在县民政局大院,明天是大葬夜。”惊闻噩耗,我和爱人立即动身去县民政局。当我看到弥漫着香火的灵堂,听着忧伤低回的挽歌,我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杨老师真的不在了。

杨老师是我高中时的班主任,从湖南师范大学毕业没几年,20好几的年纪,教我们数学课,也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当时,他就蓄着络腮胡子,理着个平头,眉宇间透出英气,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稍大一些。那时他还未成家,天天专注于教育教学。当时的高峰中学为古丈县第五中学,地处高寒山区,是县内条件最为艰苦的地区之一,但公社领导对教学质量十分重视,每年都要进行各种教学比武、竞赛,无论师生均在县内取得过很好的名次。教学质量独树一帜,学校发展正处于黄金时期。

高中两年是最为紧张和忙碌的,我经历了人生的最大转折。全校两个高中班,一个文科班、一个理科班,120多个学生,第二个学年从文理两个班中分出20来个尖子生组成重点班,取名为“自修班”,配备了学校最优秀的教师任课,要让更多的学生考上大学。杨老师对我们的关心无微不至:高二分班时,我本来打算学理科,但杨老师觉得我读文科可能更适合一些,于是要求我放弃理科、改读文科。为此,他领着我翻遍了学校的图书室,找来对我有用的书籍,比如《中国通史》《英语900句》《代数与几何》《古文观止》等,再一股脑儿地塞到我的手中。其实,杨老师是学理科的,他对文科又有几分了解呢?但他以对学生的真诚和敬业精神感动了我,让我在学业上更加努力。

杨老师把我当成平等相待的朋友,他常对我说起自己青少年时代的求学经历。在古丈二中读书时,由于家庭贫困,伙食费家里常常不能及时供给,哪怕饿肚子、穿破衣,但也要在学习上严格要求、精益求精。有时只有打饭的钱了,他就从洗巴车的池塘捞来别人洗菜丢弃的白菜梗子,洗净再炒着吃,尽管如此,他也并不感到卑微和下贱,对知识的渴求使他有着坚强的意志和毅力,这些支撑着他完成了学业。

1965年,杨老师考上大学。第二年,即遭遇了一个非常的时期。社会动荡,学校停课,杨老师便一头扎进学校的图书馆如饥似渴地学习着、追求着,因为不懈地追求,目标的正确,他的整个大学时代充实而又忙碌。

大学毕业后,杨老师工作的第一站就是条件艰苦的古丈农村,但他没有怨言,爱生如子,爱校如家。他一直担任着高中毕业班的数学教学,兼班主任,教学严谨,水平高超。杨老师解题熟练而顺畅,每次在课堂上都会陶醉在自己的演算中、推理里,总会在教书育人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杨老师写得一手漂亮的粉笔字,看着他整齐的板书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我们背地里学习他、模仿他,却始终掌握不了他书法的要领,学不到他的精髓,我们在赞叹杨老师书法艺术的同时,也自愧不如。他因材施教,敏锐细致,能够看到每一个学生的优点,看到点滴的成长进步。有一次我考得了全年级第一,他在全校大会上数次点到了我的名字,要同学们向我学习,好像比自己取得这样的成绩还高兴、还自豪。

为了提高升学率,学校想了许多办法,在抓好普通班教学质量的同时,还成立了体育、美术、英语、音乐等特长兴趣小组,可惜由于师资力量的欠缺,学生基础太差,每年只能考取极少数学生。我们那届120多名毕业生只考取了6名学生,文科班3名,理科班3名,其中4名为复读生,我是文科班中唯一考上吉首民族中等师范学校的应届毕业生。

高考结束以后,我经历了一段漫长而焦虑的等待过程。由于迟迟没有收到录取通知,我遭到了父母的埋怨和责难,他们认为我读高中还不够认真,所以才考得那么一点点分数。当时,父母均年过花甲,步入了人生暮年,不再具有劳动能力。姐姐已经出嫁,兄长在家务农,我如果没有考取,自然就成了父母的心病。填报志愿时,我也曾征求过杨老师的意见,他告诉我这样的成绩可以报考师范;填报志愿那天临出门时,父母也反复叮嘱我说,不要瞧不起师范,毕业后苦是苦点,累是累点,但总比天天与田土打交道强很多。于是,我就这样踏进了师范学校的门槛。

那年假期,杨老师由高峰中学调入古丈二中了。临走时,我向他请求:如果没有考上,能不能到他任教的二中去复读?他当然是满口应承下来,那时,他已经是古丈二中的副校长了。

杨老师每次回到乡下,看到高考落榜的孩子四处闲逛无所事事的时候,就会走入这些贫困家庭,对学生家长进行耐心地开导。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这么大一个孩子,天天待在家里怎么行?还是让我带去学校读书吧!家长们没有信心或是干脆拒绝,他就反复劝导,耐心细致地做家长的思想工作。在他的努力下,大部分失学的孩子一个个回到了校园复读,后来,很多都考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因此,很多乡亲对杨老师永记不忘,常怀感恩。杨老师从来都是一个用行动说话的人,他不多言多语,也不善讲大话空话,只会用心与人交流,平等与家长、学生对话,用事实和成功证明他的用心。杨老师的胸怀和韧劲对我一生的影响很大。

随着我们逐渐成长,杨老师一天天老去了。他先后担任过高峰中学教导主任,古丈二中副校长、校长,古丈县教育局副局长,六十岁时在古丈县教师进修学校校长职位上退休。我和他也是有缘,他在古丈二中工作时,我也调到了河西完小任教,中学和小学一湾之隔。那时,二中刚由茄通乡搬迁过来,教师用房严重不足,只能由学校出钱租住在校外。那个年代,居民没有出租房屋的习惯,二则怕老师扰了自家的清静,杨老师亲自出面联系出租房,为此碰了不少钉子,但在他的努力下,老师们最终安顿下来。有一位姓李的学生,小学升初中时没有达到二中的录取分数线,之前,杨老师曾经找到她的家长租房,好说歹说,家长就是不同意。现在这个学生面临失学,家长找到我,要我求一下杨老师,看能否进行特殊处理。为学生前途着想,我硬着头皮把事情的原委对杨老师说了,杨老师并不急着表态。结果,这位学生被顺利录取了,要是换了心胸狭窄之人,这事恐怕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

每逢过年过节,我会备一份薄礼专门去看望杨老师,并且奉上我们编写的《千里酉水》。隔不了几天,他就会买一些更好的礼品回赠过来,常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他还对我说:“你是我的学生,可我女儿杨燕又是你的学生呀,尊师重教,我也是不敢忘的。”老师如此,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第一次参评高级教师职称时,我以为自己是有优势的:彼时,我已经取得大专文凭,每次教案写得尽心尽力,计划总结周全完整,论文获奖和发表很多,家长学生同行对我的课评价很高,我还获得过“古丈县十佳教师”殊荣,评个职称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是事与愿违,材料刚到县局就被刷了下来。当我知道这一情况后,凭着自己年轻气盛、宁折不弯的个性,就站在场坪上高声骂娘。杨老师听到后,偷偷给我兄长打电话,要兄长劝我,还说“这次没评上不要紧的,叫祖宝不要这样。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让事情更糟。他那么年轻,成绩摆在那里,总有一天会评上的”。哥对我讲起杨老师的原话,让我又一次觉得杨老师对学生的关心是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张狂和自满呢?比起老师的内涵和关怀来,我们始终是一棵小草、一株小苗,老师的伟岸和崇高永远是我们无法企及的。

为了不增加子女负担,退休以后,杨老师没有像其他干部一样居住在城里,而是选择了乡下。因为是半边户,于是在其岳父的帮助下,他在乡下葫芦溪边的酉水河畔建起了一栋木房,他和妻子开荒种地,把木房四周的空地开垦出来,种上柑橘、茶叶、四季果木,还种上时令蔬菜,过起了男耕女织的生活。老师的菜园一年四季总是郁郁葱葱,充满了生机。杨老师说这样劳动既吃到了最环保干净的食物,又呼吸到了最纯净的新鲜空气;既收获了果实,又锻炼了身体,这就是自己最想要的生活。有一年秋天,我和一位同学特地去乡下看他,他把自己亲自栽种的柑橘、花生等土特产用一竹筛端来让我们品尝,那慈祥的微笑,一脸的满足,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农闲季节或是过年过节,杨老师会去县城女儿家或是安置房居住,有时还会远赴省城到他儿子家居住,帮着带带孙子、采购食品、做做饭菜,还会到白沙古井去背水锻炼身体。去世之前,女儿曾苦苦劝他留在城里,说年纪大了,要多待在家中静养、休息,但他就是不愿闲着,还买好了辣椒、西红柿、茄子、豆角等种子要犁一块地,再种一园菜。妻子不放心,要跟着他去乡下,他考虑到妻子腿脚不便,就是不准,一切都想自己尝试,亲力亲为。工作时,他是一位教师,一位园丁,一位领导;退休了,他就成了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位颐养天年的老人。他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他的追求就是这么清晰,人生就应这样简简单单、平平淡淡,这样的生活里蕴含着真正的幸福。

35岁时,我终于评上了高级教师,工作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每次在县城碰到杨老师,我都会热情地拉他到办公室坐坐,喝喝茶、聊聊天,请老师解答一些工作中的困惑,老师总是现身说法,谆谆教导,让我受益匪浅。之后,会邀请老师吃一顿便饭,开头的几年,他也会喝一点小酒,但最近几年来,他年事已高,身体不如之前,就不再喝酒抽烟了,只是吃点饭菜,饭量也不是很大,我们也就不再勉强,只要老师健康快乐,只要还能与老师相见就是幸福。

老师的灵堂布置得庄严简朴,像他的人生。两边是大幅白色的挽联,上联是:昔日站三尺讲台育桃李,下联是:今朝带一生正气撤人寰。正中是一个方桌摆成的香案,香案燃有香烛,烟雾缭绕,老师的遗像亦真亦幻,后面是他黑亮亮的灵柩。我想,老师的灵魂必定属于一个纯澈欢乐之地。

灵堂前,我遇到他的女婿,见到我,他哽咽失声。他说老师是在他怀里去世的;去世之前,他提起了几个学生的名字,其中一个提到了你。瞬间,与老师交往的种种往事浮上我的心头,不禁潸然泪下。我知道老师的心事:我就是他那爱着的又不太听话的孩子,所以,他放不下我。

灵堂前哀乐低回,我感到胸口阵阵疼痛。人到中年,我经历过无数生离死别,但心中的疼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真切,它刀割一样让我心碎,子弹一般洞穿我的胸膛。假如老师身体安康,假若老师再多活几年,假若老师能再走近我们身边,假若我们还能听到他亲切慈爱的叮咛,我们又该是多么幸福。如父亲一般的老师远行了,永别了,我们仿佛失去了一切。我们需要独自闯荡和奋斗了。

往昔多么真切,眼前多么虚幻,我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但又不能不相信。老师的学生来了不少,有务农的、从教的、从政的、从军的、行医的、经商的,大家从各条战线、从四面八方汇聚拢来,为的是能看老师最后一眼,为的是和老师作最后的告别。作为他的学生,我们烧香烧纸,把酒祭奠,然后一起跪倒在老师的灵前,从心底发出内心的呼唤:“恩师,您走好,一路走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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