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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3月27日

远去的工匠(一)

山村铁匠铺。 向民航 摄

随着农业机械化的发展,铁匠远离了我们的视线。 杨志光 摄

铁花四溅。 张德平 摄

铁匠父子。 胡晓平 摄

张国祥

当下,科技发展突飞猛进,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在现代科技逐渐取代传统技艺的同时,在我们享受现代科技带来的便捷生活的同时,是否还记得曾经为人类生存和发展作出贡献、渐行渐远的传统工匠呢?他们曾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与我们休戚相关,然后在不经意间又忽然消失,给我们留下关于往昔生活的记忆和回味。谨以此文纪念他们,也纪念与他们紧密相关的传统、慢生活和诗意。

走村串寨的劁猪匠

中午,“咣当”一声,客厅门开了。妻一进门,利索地从背袋中取了一大堆时令蔬菜,自言自语:“今天没有买肉,肉价又涨了。”由于很多原因,去年以来,猪肉价格连连上涨。我对妻说:“没关系,我这痛风的毛病,医生交代要少吃肉,多吃素。但肉价涨了,可苦了那些体力劳动者和青少年,他们需要充足的营养,不吃肉可不行哦……”

猪肉在人们的生活中是消耗量最大的肉食,但现在的城里人不晓得农人养肥一头猪的艰辛,更不知道生猪养殖过程中一项关键技术活——劁猪。以前的民间,专门有靠劁猪这技术活儿谋生的劁猪匠,他们走村串寨,服务上门,很辛苦,但也很吃香。

穿越时光隧道,打开记忆的闸门,劁猪匠的身影在脑海浮现。

我的老家坐落在酉水河畔,那里崇山峻岭,山水相连。我们寨子对门有一条连通石羔、桶车、石牌公社,直通湖北宣恩、鹤峰等县的官道。听老人们讲那是一条茶马古道,是否与丝绸之路有关,不得而知。

每当年后的春暖花开时节,一声声“呜呜”的牛角号穿过丛林,越过山冈,传入寨子。这时,人们就知道有劁猪匠进村了。家里养有小猪仔的,赶往路口,他们要把劁猪匠请进家里,给猪仔做绝育手术。

老人们讲,猪不劁不胖,猪不劁心不静,猪不劁就会寻花问柳,招摇撞骗。为寻找到伴侣,草猪(即母猪)春心荡漾,不坐肉;犽猪(即公猪)瘦骨嶙峋,不长膘。若给猪仔做了绝育手术,春天心不动,夏天胸不躁,秋天意悠扬,冬日等太阳。只需养个一年半载,可有一头大肥猪过年。

一旦劁猪匠进寨,男女老少,大人小孩,都会过来看闹热。

曾记得,那年元宵节刚过,劁猪匠包师傅来到我家。他头戴草绿色军帽,身穿蓝色中山装,挎一个发白的帆布口袋,里面装的是劁猪工具,下身着一条不是很合身的黑色裤子,脚穿一双解放鞋。劁猪匠是走四方的手艺人,当然比一般农人时髦。他坐下抽了一杯喇叭筒旱烟,就开始了工作。

我家养了一公一母两头猪仔。父亲先把母猪仔从猪栏里牵出来,只见包师傅麻利地把猪按在院坝一块青石岩板上,左脚压住猪身,右脚蹲下,迅速地从工具袋里取出劁猪的尖刀,前面成扇形,后面有一小钩,旁边摆放一盆井水。他左手舀一捧凉水浇在猪肚靠后位子,把猪皮捏起,立即划开一小口子,用食指伸进猪肚,左探右摸,把一节“花花肠子”(卵巢)找到,再用劁猪刀后面的小钩伸进去,再勾出来,快速割掉。之后,用手浇几捧凉水,将猪皮顺势捏合,用线缝合。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最后,他松开左脚,拉住猪仔后腿,连声说“300斤!300斤!”,以表完结和祈愿。

接着,父亲又牵来了公猪仔,一切如前所述。尽管公猪仔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但手术完结后,劁猪匠手一松,它一溜烟还是跑得飞快。事后,劁猪匠交代不要让猪仔马上入睡,要让它们活动活动。

劁猪匠进了一个寨子,要半天一日才出得了寨门,于是,每家每户的猪仔们“传宗接代”的美梦就这样被毁于一旦了。

民间传说,劁猪技术是老百姓们受华佗给曹操做开颅手术所启发而始作之。

古往今来,延续至今。

史料也曾记载,明朝皇帝朱元璋携带墨客骚人巡游民间,大户人家和穷苦百姓听闻,便都在屋门前贴上对联恭迎。当他们来到一劁猪匠家门前时,只见门上空空荡荡,不见对联,朱元璋不仅没有怪罪,反而来了兴趣。他提笔泼墨,写下趣联一副: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横批:是非之地。

朱元璋这副对联正是对劁猪匠贴切真实的写照,可谓一语中的。

苍狗浮云,白驹过隙。

随着历史的发展,科技的进步,劁猪匠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劁猪的技艺已成历史,劁猪匠的故事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回忆和谈资。

随着劁猪匠消失的,还有香浓细腻的乡里猪肉,叹之,惜之。

千锤百炼的铁匠

我的母亲不识字,是一个农村妇女,但她脑袋里装着很多民间故事和童谣。什么“熊娘嘎婆”“人心不足蛇吞象”“猴子疤屁股”等等。我的童年伴随着母亲的故事成长。

那些蕴藏着哲理和正能量的故事随着母亲的离去已成云烟,可“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去学打铁”的童谣仍然印象深刻,这也是我对铁匠最初认识的来源。

“铸铁作锄犁,春耕待秋熟”,农人的挖锄、薅锄和犁耙等农具,家里的铁锅、锅铲、铁夹和剪刀等家什,古战场上战士的大刀、长矛、宝剑和箭矢等兵器,乃至皇帝的尚方宝剑,都是出自铁匠之手。铁匠与人类的生产生活、发展进步息息相关,紧密相连,铁匠的工艺伴随着人类世代相传。

不像其他传统工匠走村串寨,吃百家饭,上门揽活,铁匠多半都有固定场所,这就是他们的作坊铁匠铺。从业人员多为一家班,爷爷是铁匠,父亲是铁匠,儿子是铁匠,丈夫是铁匠,妻子也是铁匠,再上溯追寻,爷爷的爷爷还是铁匠。

我的一位姓李的初中同学,他爷爷和父亲、母亲、哥哥都是铁匠,他家是个铁匠世家。

那年初夏的一天,李同学邀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去他家玩。他家坐落在酉水河边猫儿寨的圩场上,我们学校就在寨子梁上,下坡几百米就是他家。刚到他家门前,我们就被“咣咣当当”的铁锤声吸引。寻声望去,三间木瓦房前坪用几根原木柱子撑起,上面盖的是牛毛毡,十分简陋。中间摆放着铁墩,铁墩左边安有风箱和火炉,右边放着一个木桶水缸,地上放有几把大小不同的铁锤,一旁堆着木炭,房内堆放着铁块和烂铁器。打铁工具并不复杂。

待铁块在火炉里烧得通红,李同学的爷爷就会将其夹出,再用一个约五六斤重的小铁锤不断地锻打。爷爷的小锤灵巧地上下挥舞,时而重敲铁块的中间,时而轻锤铁器的边沿,时而停在铁墩上歇息。他父亲则手握十多斤重的大锤,跟随他爷爷的小锤,时轻时重、时快时慢地辅助着锻打。三五分钟后,铁块变冷,又会被放入火炉里煅烧。同学的母亲则拉起风箱,风箱会在平缓均匀的节拍中加速,炉火熊熊,火苗随风箱的节拍跳跃,在劲风的吹奏中升腾。待铁块热至通红,他爷爷用铁夹快速夹至铁墩上,又是一番铁锤舞动,一串咣当声响,一阵汗水飘洒。如此重复数次,一把农人的挖锄成型了。适时抛入水缸中,随着“吱啦”一声,一阵白烟倏然飘起,淬火完成。淬火是打铁匠的关键技术,要掌握好火候和时间,才能制作出高质量的器件。

我们几个看得入了神,这也是我第一次观看铁匠打铁的全过程。

回到家后,我对同学爷爷掌小锤、父亲抡大锤百思不得其解。问父亲缘由,父亲告诉我:同学爷爷是几十年的老师傅了,但他父亲手艺还没学精,只能抡大锤。他爷爷是指挥官,他父亲则是战士,爷爷指到哪里,父亲就要跟随着冲向哪里。我终于明白了大锤和小锤的区别和作用。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去南边的一个小县城工作,不久又去了一个苗乡工作。镇政府对面圩场,正是峒河和丹青河交汇处,那里有一个铁匠铺。每年春节后,我都要去铁匠铺看一看,与铁匠师傅聊一聊天,按官话讲是调查研究,了解农人们备耕情况,看农具准备得怎样。

我离开那个镇时,还特意去了铁匠铺辞行,感谢铁匠师傅提供的春耕备耕信息,感谢几年来对我的工作支持。我还买了一把锅铲,现在家里还在使用。看到锅铲就想起了苗寨圩场上的铁匠铺,也怀念那一段基层工作的如歌岁月。

岁月如梭,转眼即逝。离开家乡和那个苗族小镇几十年了。同学的家里,小镇的铁匠铺再也没去过,听家乡的人和镇上的人说,铁匠铺都消失了,铁匠们有的去世了,有的外出打工了,铁匠们的传统工艺被现代科技的洪流淹没了,留下的只是念想和回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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