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灵芝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见惯了诗人歌咏梅兰菊竹的清华其外,澹泊其中,突然见到盛开在辛弃疾诗词中的清新荠菜花,倒是觉得欣喜不已。
你看,城里的桃花儿李花儿正在为连绵的风雨忧愁不尽,而野外小溪边的荠菜花,却迎着风雨尽情地盛开着,一眼看上去就像天空中的星星一样,繁密而显眼。这一派生机勃勃的荠菜让辛弃疾从体察田园中生出一种脉脉的期盼和喜悦来。
泸溪的荠菜初萌于严冬,繁茂于早春,是春天的使者。村子里的人叫它地地菜。“三月三,地地菜,煮鸡蛋。”是大人小孩都知道的民谣。它亦算是一种春天的提醒,提醒着人们要把握时令,去品尝春天的味道。
地地菜叫荠菜的时候,古老的《诗经》册页里,浸透着荠菜的一丝甘甜。
而我对于荠菜的记忆,源于荠菜花。东风解冻流澌活,开遍田间荠菜花。一夜春风,化解万千冰雪,田野里的桃李次第绽放,随意而生的荠菜花亦悠闲地盛开了。粉白的花色,玲珑的花朵,细长的腰身,最适合掐一把,编成一个花环,戴在头上。当时只是觉得是春天给予孩童的简单快乐,后来读到“三月三日男女皆戴荠菜花。谚云:三月戴荠花,桃李羞繁华”的时候,才醒悟到人们对于荠菜花的喜爱早已经深入到不论古今和南北。
三月三这天,乡亲们都会去挖一把荠菜回来煮鸡蛋。荠菜往往与杂草相间,尤其跟一种叫做小花糖芥的野菜相似,难以辨认。荠菜叶子为莲座状,叶尖头大呈羽状分裂,花朵茎秆较长,宛如被一根棍子举起来的一串小星星。细细辨认之后扬起小锄头,连根挖起荠菜,在小溪里洗掉泥巴背回家。
荠菜煮鸡蛋时间亦要把握火候和时长。不宜猛火,宜慢火煨煮,让荠菜汁液慢慢浸透进鸡蛋里。有的人把鸡蛋先煮熟,用冷水淋一下,敲出点点细纹,把锅底铺上一层荠菜,弯成鸟窝状,把鸡蛋放其上,再覆盖一层荠菜,入水煮开。
这么多年,我始终难于忘怀揭开锅盖看见碧绿柔嫩的荠菜丛里卧着圆润而绿莹莹的煮鸡蛋的那个瞬间。蛋的美味里混合着荠菜的清香,让人忍不住想要先吃为快,可是刚捞出来的鸡蛋既烫手又烫口,只能在两只手上滚来滚去,借以冷却。母亲总拿叫花子等不起米汤开这句话来打趣我。不识字的母亲倒是懂三月三吃煮鸡蛋能预防头晕的药理。
最懂得荠菜滋味的应该是苏东坡。有时我想,这个永远都保持着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千古词人,就算是吃着野菜也能品出人生清欢的滋味。你看他闲日里烹制一道浓郁适口的荠菜蒸白鱼,你还看他洗净切碎荠菜,取一把米掏干净,放到锅里煮,等到水米融洽之时,再放进荠菜煮出一碗清清新新的荠菜米粥。吃完后他还给好友徐十二写了一封信:“今日食荠极美,念君卧病,面、醋、酒皆不可近,惟有天然之珍,虽不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这段书信给了我温柔一击。这个老友牵挂着你的病体,深情款款地叮嘱你少近酒食,多吃荠菜粥养胃。这是多么让人动心的情谊呀。
春风十里,荠麦青青。旷野里,一棵棵荠菜在随风摇曳,赏心悦目。去田野里戴一回荠菜花,采一把荠菜回家煮鸡蛋吧,这才是春天给予人们的深情和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