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皓月
大雪纷飞,通往老家的路堵着长龙小车。爸妈打来电话,亲切呼唤这一家团聚,共享年夜饭。女儿坐在后排,双眼紧闭,满脸痛苦,似乎水土不服。男人看着窗外折回的车,按捺不住地转动方向盘,说:“我的家在两山之间,还有一条路可以过去。”随后,他们的车在一条罕有人迹的乡道上狂奔。就在他们愁容渐开、离家不到三里的坡脚处,车胎陷阱了雪坑之中,无法脱身。虽然大雪已停,但一家人下车发现,浅处盖脚背,深处至小腿。大山里没有信号,男人打不通母亲电话,得不到支援。于是男人默许女人提议,试图走回老家。女人望着候鸟三两结伴归巢,眼圈微微泛红。转眼间,男人抱着女儿摔倒雪地里。无奈之下,他们回到车上。女人怀里的孩子双目无神,她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委屈,大声抱怨道:“我不去了,我要带孩子回家是陪你回家,不是回我们自己的家……我早都说了接你爸妈来北京过年,你非不肯,现在回你家有条好好的路吗……”
这是支付宝贺岁短片《到哪儿了》,讲述的一家三口回老家过年的故事。
心理学家曾证实,头脑中曾经印象深刻的记忆,会因时间的消逝而暂时被遗忘,但过去经历的事物重新出现时,原有记忆又会重新浮现。而我对于“雪天回家”的记忆检索则停留在那几年回老家的路上。
那时我尚读小学,春节回老家过年是家里的惯例。事实上,我和母亲都不是很情愿回父亲老家。老家的路坑坑洼洼,泥泞不堪,镇上只有三轮摩托车敢“舍身犯险”。坐垫下轰轰隆隆的引擎声让我心惊胆战,短短几里路程晃得我直撞车顶。但我从来没向父亲抱怨,即便说了,他也无能为力。
又是一次回老家过年,由于气温骤降,老家的路已经结上一层薄薄的冰霜,那些嵌在路面上大大小小的石头,因寒冷的天气变得异常光滑。三轮摩托车司机一听我们三个要去大坡村,先咂咂嘴,声音抬高了一个调,左手比划出一个数,要价比平时多了整整五十元。父亲老实斯文,面对久经烟火的司机,除了咬了咬嘴,并没有其他的实际行动,价钱始终居高不下。我仰头观察他们之间的讨价还价,心里祈祷着要是价钱谈不下来,那我们就打道回府吧。父亲抬头望了眼母亲,母亲点了点头,最终我们还是上了那辆沾满泥淖的三轮摩托车。好在进入村道前有一段平整的水泥路,我有足够的时间在大脑中回忆那段曲曲折折的小路。哪处的石头格外突兀,哪里需要司机踩下油门,这些我都记得清楚。等复习一遍之后,我也正式踏上了“征程”。但现实永远比想象更复杂。如果遇上一个比较沉稳的司机,或许他在碾过某块大石头时会小心翼翼,放慢车速。如果是一个冲劲大的老司机,他会踩死油门,一“骑”绝尘,但是带给后排乘客的就是疾风骤雨地动山摇般的晃动。父母亲通常会把我夹在中间,以为能起到一些“缓震”作用,事实是他们也抖得天旋地转。我永远无法预测一家人上的是哪类司机的车,也无法预知自己将面临什么。当真正坐上车,我只好默默低下头,看着碾过的一块块“路面杀手”,必要时合上眼,管他洪水滔天。
其实,难受的不只是我,母亲对此积怨已久。往往她在父亲提出回老家之后,迅速表态,以“路烂”“穷乡僻壤”为由,同父亲发生过几次拌嘴。年幼的我怎知父亲的思家之情,仅难以承受一些皮肉之苦,就毅然与冲动的母亲达成“联盟”,共同抗议回老家的事宜。即便没有公开抗议,心里也是千万般不乐意。因为我始终认为,那是陪父亲回家。
父亲从偏远乡村打拼到县城州府,工作繁重,平日很少回老家。作为妻儿,更是对老家陌生。回到老家的大部分时间里,我总是坐在凳子上等候午饭或晚饭。任何家务都没有我的加入,自然也少了许多共同话题。在众人围着火炉之际,老家的亲戚们说一口比数学作业更为难懂的方言交流家庭琐事。我总想向他们靠近,改变他们心中的“城里小孩”印象,结果事与愿违。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待客之道”。与其说回去之路的艰辛让我抗拒回老家过年,不如说是亲人之间的隔阂让我无所适从。
后来,在2008年天寒地冻的一天,父亲突然告诉我爷爷罹病,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我们一家人再次踏上回老家的路。看着病床上的爷爷紧闭着眼,少有精力回应来来往往的亲朋好友,简单点头已是尽最大努力。当时我固执地认为爷爷的病能够治好,因为上次我回家时他依旧微笑着,站在门前空地上眺望我们来时的路。我总能远远看见那个消瘦的黑色身影,母亲说,那是你的爷爷在等你……可惜爷爷没能挺过那个冬天,而如今每次回家,我恍惚间总能看见他的影子。爷爷的过世让我开始理解回家的意义,尽管如今我依旧听不大懂他们的方言,也无法适应他们的礼数。但我渐渐明白,一家人簇拥在同一火炉边,心慢慢就能拉近。
短片最后,就在一家三口心灰意冷之际,男人的爸妈拿着铁锹铲雪的画面出现在他们眼前。男人兴奋地大声呼喊着爸妈,女人也抱着孩子下车,一家人相拥在一起,相互搀扶,回家团聚。男人的妈妈说,害怕他们回不来,特意出门铲掉了二里路的积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