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祥
吃百家饭的木匠
传统村落是湘西山水中的重要元素,而那些木屋老宅又是其间最美的风景线。它们有的依山而建,有的傍水而立,有的矗立于田园平坝,有的位于高山坡顶。随着时代的发展,古老的木屋一度被小洋房取代,但随着乡村旅游的兴起,土家苗寨又开始建造木板屋和吊脚楼,木匠又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中。
木匠的出现较早。中国土木工匠的始祖鲁班为春秋时鲁国人,公输氏,名班,后人称之为“鲁班”。他不仅能建筑“宫室台榭”,而且在战事频繁的年代,曾造“云梯”“勾强”等攻城略地的军事器械。相传他创造了“机关备具”的“木马车”,发明了锯子、磨子和碾子等,他以勤劳、机巧获得“机械之圣”的美誉。几千年来,他也一直被尊奉为木工、石工、泥瓦匠等工匠的共同祖师。
木匠凭一把斧子、一把锯子、一把锉子、一把钻子、一把刨子、一把曲尺、一个墨斗、一颗巧心,伐树、锯木、划线、斧斫、刨削、锉眼、卯榫,为人类建房屋、制家具、造工具,为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文人朱向民有诗赞曰:“斧斫去朽边,独目看斜边。巧手随心动,方正墨线牵。”
木匠们大都没有多少文化,对几何、数学、制图的知识也知之甚少,但不用铁钉,建房制具也能得心应手,不差毫厘,所建房屋百年不倒,所制家具经久耐用。可见,当工匠的不仅都是聪慧人,而且木工工艺的学习必须得是一个艰苦漫长的过程。木匠带徒传艺,对徒弟的要求非常严苛。很多年前,一对舅甥关系的木匠师徒为我家装修房子板壁。外甥在干活时稍有差错,师傅就用斧头把打他。徒弟还要看师傅眼色吃饭,装饭夹菜坐板凳都要懂规矩,否则师傅很不高兴。几十年过去了,不知那徒弟修成正果没有?
木匠走村串寨,上门揽活,哪家修屋建房,哪家做嫁妆,哪家打圆桶脚盆,哪家校椅子,哪家做棺木,总是不约而至。我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木匠一天的报酬好像是1块5毛钱到2块钱,主人家还要供饭管住。商量好工钱,就可以开工了。那时农村以生产队为核算单位,木匠要到处干活,只得给生产队交钱记公分,然后凭公分分钱分粮。一天要交1块或1块2毛钱,若木匠手艺好,活路多,他们是可以赚钱的,同时还可以省下口粮。所以,木匠家庭比一般人家条件要好。
木匠分工很细,有大料木匠,细料木匠,还有椅匠、圆桶匠、棺木匠。大料木匠主要负责修建房屋和安装板壁,细料木匠擅长制作家具,椅匠则用小枞树、椿树做板凳,圆桶匠主要是打脚盆、甑子、火桶、水桶、粪桶等圆型生产生活工具,棺木匠就专门为老人制作枋子(湘西话,即棺木)。
我印象最深的是建房子的木匠。居有其所是国人从古至今奋斗追求的终极目标之一,也是农村人家最喜庆最闹热的大事,尤其是在经济落后、砖房还未兴起的年代,木匠对农村人家十分重要。
曾记得,那年冬天我表伯家修房子的种种场景,至今记忆犹新。
农村修屋一般是在冬天,因了农闲,人们有时间。农村修屋需要很多劳力,隔壁邻舍都要前来帮忙。修房子的木匠是一个团队,少则三五人,多则六七人,以掌脉师为首组织人员。选好良辰吉日,出发砍树运料,以枞树和杉树为主。找到木料后,按掌脉师要求,把树锯成长短不一的圆柱毛料。帮忙的人们或扛或抬,把木料运到屋场后。木匠们锯的锯,劈的劈,挖眼的挖眼,屋场上好像打仗一样,闹热了寂静的山寨。每当我上学放学路过表伯家,都要停下来看热闹。
立屋上梁是要早早看好日子的,不能有丝毫耽误。立屋的前两天,木匠们一边排扇,将柱子、枋片按掌脉师和主人家商量的房屋大小,三柱三拖二柱二或三柱五拖二柱三地连接起来,一般以三柱五居多,一边则要准备屋梁。屋梁是有讲究的,一般选用杉木、椿木或桐木,这些树一是比较硬,二是发芽多,象征发子发孙,三要选向阳坡上的树,以避阴气。砍树时,要烧香纸敬菩萨。一切仪式做完了,大家伙就半夜三更偷偷出发砍树。砍倒树木后,将其劈成枋块,披上红布,放起鞭炮,抬回备用。被偷砍了的人家也不会介意,还为别家看上自家的树并偷去做梁感到高兴。
立屋的良辰吉日来临,掌脉师右手拿斧左手捉鸡,口中念念有词,一斧劈下鸡头,用鸡血滴在房屋柱头上。接着,又将屋梁木榫头锉下木屑,一边唱着奉承歌,一边装入主人的衣兜里,象征五谷丰登,年年有余。男人们喊着号子,用长梯或木檩将屋架竖起,再将屋梁捆好拉上屋顶。掌脉师和另一个师傅唱起上梁歌,其内容丰富,多为赞屋场、赞屋梁、赞屋柱、赞梯子、赞东家的赞美奉承祝福之词。如:三元及第,四季发财,五子登科,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天长地久。如“唱梯”:“说此梯,唱此梯,西眉山上长的树,树上百鸟喳喳啼。李郎砍树,张郎划墨,鲁班仙师造下此梯,共有十五步,高有十五级。木匠上东我上西,后院骡马叫唏唏,主家兴旺大昌吉。”有的还要进行斗歌比赛。师傅将屋梁榫头安装好之后,一边喝酒,一边抛粑粑。两个大粑粑抛给主人家,一定要接住,不能落地,否则不吉利;然后向四面八方抛粑粑,站在屋下把脑壳昂痛了的大人小孩,喊的喊,抢的抢,热闹非凡。
表伯家新屋上梁那天,我运气不错,共抢得3个上梁粑。那天,鞭炮声、吵闹声、欢笑声汇成一首欢快的山野交响曲,在寨子的上空回荡,久久不散。
今年清明回到老家,寨子里的木屋已不见踪影,一幢幢砖房拔地而起,不似其他正在紧锣密鼓发展乡村旅游的村寨——在建的都是木屋。我问老弟,原来那些木匠师傅去哪了?兄弟告诉我,郭木匠去世了,李木匠年纪大了,王木匠也改行了,这几个师傅我都曾见过,都是曾经远近闻名的木匠师傅,如今,他们的身影只能留在我的记忆里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