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翔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 《诗经·邶风·击鼓》
战争是一把刀,给世界以创伤。
二战时,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城市建筑被德军轰炸,炸成了一片废墟;日本侵略中国,中国经济,被伤成秋风扫过的原野,一片荒败。海湾战争,由于美军给伊拉克投下高达315吨的贫铀弹,导致战后伊拉克人在患各种奇怪放射性疾病时,数量剧增,且儿童的癌症死亡率同战前比较,竟增加了7.2倍……
战争给建筑、经济、生命的创伤,罄竹难书。
而《击鼓》,这古老的《诗经》中的篇什,记载的就是战争给生命情感的创伤。
《击鼓》共五章,前三章叙述出征和征伐中的失马故事,后两章,则回忆同妻子别离时相聚誓言,但由于征夫不知结束期限是何年,相聚之信誓,也就成了没有着落的烟云。
当战鼓被擂得“镗镗”响时,战争开始,军人的命运便命不由己了,不是“战士还家尽锦衣”,就是“青是烽烟白人骨”了。而军人,作为维护国家机器的工具同时,也是有血有肉的个体,他们有喜,有忧,有情,有爱。看看,有的军人在国内修筑土城,他们尽管也苦,但在国内,无征伐中的生死之忧惧,而“我”却奔赴南方征战而去,也就意味着有万里长征人不还的可能,军人的命运,毅然身不由己了。
“我独南行”的征伐过程中,实际上也正是如此。“我”跟随孙子仲将军,在外征战,由于征战使命没有完成,竟长期不许“我”回家。但,作为个体的人,毕竟不是钢铁铸造,不是木石雕塑,谁无情感牵挂?谁的心底无一怀柔软?“我”牵挂的是夫人呀,曾经在征战前答应了她,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实际呢?归期未有期,无尽的叹息,便在“于嗟洵兮,不我信兮”的句子里缭绕不绝。所以,征夫的“我”,心思难专一,在军队安营扎寨中,没能系牢战马,让马走失,随之走失的,还有一颗柔软的心,万里还乡而去……
这是人性中的情感,金戈铁马即使再强硬地压制它,它都会日夜挣扎。
还是因为战争,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人——替父从军的花木兰。善良、孝顺的她,为了不让年迈的父亲承受征战之苦,毅然女扮男装,万里赴戎机,骁勇善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但,征伐任务结束后,被战争压抑了十多年的那一丝人性柔软——回归女儿身和女儿心,犹如春风下的草茎,寒冬压制得愈强硬,它们生长的渴求也就愈加强烈。“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这压抑了十多年的柔软,顷刻间让威威武武的军人土崩瓦解……可是,让人疑,花木兰被金戈铁马磨砺了十多年呀,竟然没有磨去她的性别,她还深深地记着“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让心底那一抹女儿情感,如春天的花儿,姹紫嫣红地开遍她的日子……
是的,战争给世界诸多创伤,但金戈铁马里隐藏的人性的柔软,在创伤里从未放弃挣扎,其呼救声,哪怕是痉挛的,也从未止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