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民志

在我的时间国度里，一年四季，要数腊月最忙。每到腊月，乡亲返乡，准备过年，我得加班加点为村民赶写对联。

我的家乡是泸溪县潭溪镇小陂流村。虽然它是一个不起眼的苗族山寨，但民风淳朴，充满人情味。无论是娶亲嫁女、竖屋新房，还是逢年过节、娱庆活动，都有贴对联的传统风俗。平日里，人们出门讨生活，自家房子显得落寞灰暗，可逢年节喜事，一贴起红红的对联，房子也仿佛穿起了新衣裳，喜气抢眼。

村里最热闹的时日是腊月，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也在腊月。一入腊月，沉静的山寨立马沸腾了起来，村民个个脸上挂满了喜悦，有的忙着置办年货，有的赶着杀年猪，有的在筹办喜宴……人来人往，张灯结彩，热闹喜庆，整个山寨都笼罩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在感受山寨喜庆之余，我也就多了份工作：给乡亲们书写对联。

待忙完年时，就开始有村人拿着红纸、墨汁，兜里还揣着一包精品白沙烟登门来找我写对联了。我有求必应，从不拒绝，按时完成。

创作对联要动脑子，而且每有求者一求多副。所以，多年来，乡亲们总是提前一个星期送来纸墨，讲好数量。记得有一次，我为一位邻居写了三十多副，摆满了我家木屋的空处。乡亲们临走时，他们会把那包备好的精品白沙递给我，我不吸烟，一概拒收，可他们总是丢在桌上就走。

我没有学过书法，只上过五年村小，没读过多少书，对联和毛笔字都登不上大雅之堂，正应了农村那句俚语：狗肉上不了正席。可乡亲们都很乐意叫我写，理由是：我的父亲在世时，就是他在给大家写。父亲念过旧学，上过私塾，肚子里有墨水，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他创作出来的对联寓意深刻，有诗意有美感，乡亲们不仅喜爱欣赏，而且引以为豪。因为父亲写的对联为他们赢得了客人们的夸赞，更为村里赢得了荣誉。好对联不仅是主人家的颜面，也是一个村寨文化的缩影，从村人的对联可以看出一个村寨的文化层次和文脉长短，这关乎村寨“门面”的问题。村里比我写毛笔字写得好的大有人在，大家选择我，是他们认定我得到了父亲的真传。虽然我写得不好，但态度认真，逐字逐句反复推敲，反复练习。

记得有一家人的二儿子结婚，我琢磨过后，为他写下这样的喜联：

次子圆娶祥云绕屋宇

亲朋至贺喜气盈门庭

二子登科办喜宴

全家礼仪嘉宾莅

还有一家是长女出阁，我也依实作联 ：

长女出嫁祥光满

之子于归佳庆日

待其老二出嫁，我就写成：

二女于归祥庆日

宾朋至贺正良时

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对联创作也源自生活。这四年来，因精准扶贫的易地搬迁、危房改造工程，使大多数贫困农户的居住环境得到了很大改善，他们住上了新房，过上了美好的生活。在请客宴宾联上，我直抒胸怀：

精准扶贫造就凌云大厦

易地搬迁喜宴亲族嘉宾

治穷脱贫摆脱落后面貌

危房改造体现党恩民泽

当村人自建房屋摆酒请客时，我会把他们的勤劳、努力融入联中：

勤耕肯做经济活跃立玉宇

劳动致富余钱剩米起华堂

除了喜联，腊月写得最多的还是春联，除旧岁，迎新春，家家户户门上都要贴上对联。创作对联一定要避免千篇一律。因此，我常常抓住村里人各自发展的产业做对联。他们有搞养殖种植的，有专事种田的，也有开店做生意的，当然，也不乏读书人家，根据各家情况、各家发展，我曾构思过以下春联：

生意联

财源达大江南北

生意通四海九洲

养殖联

金鸡报晓财源到

银鸭齐鸣贺岁新

读书联

窗前灯光明

户内读书人

种果联

广开财路栽桃多业务

扩大来源种李广经商

种粮联

四季勤耕春为首

五谷丰收秋满仓

……

自己写的字自己最清楚，然而村民并不计较，还乐呵呵地张贴示人。但凡村民来取对联时，都会带些礼物，有的提包糖，有的拎件八宝粥，有的送几个糍粑，有的带瓶酒，反正不会空着手。尽管我再三谢绝，表示乡里乡亲是义务帮忙，但他们还是要送。临走时，他们会把礼物放在屋角，离我的距离很远。他们知道，因为我双腿残疾，行动不便，来不及把礼物归还他们，不得不收下。大家待我好，我理解，也从心底里感谢他们。

绝大多数的村民文化程度不高，分不清上下联，为了贴时不出错，我会在对联的背面注明上下。

自父亲封笔之后，每年腊月，我就开始为村人写对联，虽然忙，也有点累，却非常快乐。每当除夕夜，我会拄着一双拐杖蹒跚着在寨子里走一圈，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看到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自己书写的鲜红对联，为整个寨子浓浓的年味增添了喜庆，我的心里就十分喜悦。

今年春节，由于疫情，村里防控，我没能像往常那样在除夕夜欣赏到自己书写的对联。这段时间，防控解除，方可在村里走动。春意盎然的日子里看看自己写的对联，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惟有祖国山河无恙，人民安康，人人才能过上幸福年、喜庆年、快乐年！门上的对联才会年年新、年年红、年年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