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家彪

听大人们讲，一九七三年大旱，颗粒无收，饿死了不少人。出生于那年的我，自然对雨水多了份特殊的感情。

乌云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夹杂着闪电，不一会儿，下起了倾盆大雨。瞬间，山谷起了洪水，小溪开始咆哮，峒河水位迅速上涨。对面的屋顶和樟树叶片上，溅起了朵朵水花。我倚在窗角，认真聆听它的节奏，感受它的心情，回忆它的过去。

喜欢下雨，是因为雨能带来童年的快乐。

家乡有座水库，呈南北方向躺卧在群山之中。六岁那年，风调雨顺，连连续续下了多天的雨，水库蓄了很多水。暑假期间，水库便是我们的乐园。时而在岸边用泥巴造山塘造水库造沟渠，时而换着姿势玩跳水游戏，比谁的姿势美，比谁跳得远。那时，村里十多个伙伴们，个个练就了一身游泳的好本领，能仰泳，能蛙泳，能钻进水中分来钟，像水鸭子一样。

听哥哥说，外国有个叫麦哲伦的航海家，是个大英雄，带着队伍，从欧洲出发，经大西洋过麦哲伦海峡，经印度洋，过好望角，最后回到欧洲。当时，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洋，什么洲，只知道麦哲伦是个大英雄，我们要向他学习。于是我们开始模仿，步行至水库南角下水，沿河道朝北角前进，尽管途中换了多种游姿，终因体力不支，游至一半时，不得不放弃，结束了我们的麦哲伦航行。

喜欢下雨，是因为雨能带来美食。

家乡的水库里，自然生长着草鱼、鲤鱼、鳙鱼等鱼类。一天，一阵大雨过后，我和哥哥，一人拿钓竿，一人拿竹箩，各自选好位置，开始钓鱼和惹鱼。哥哥用竹竿系上细麻绳和用扣针自制的鱼钩，穿上蚯蚓，放入水中，仔细观察浮漂动静。我在竹箩里放上米饭、石头和烧制过的菜饼，然后将竹箩缓缓放入水底，分来钟过后，又将竹箩慢慢提升。由于刚下过大雨，水中氧量充足，鱼儿喜欢觅食。

竹箩近似圆形，四周高中间低，贪吃的鱼儿在竹箩离开水面后，便乖乖地躺在竹箩底部。第一次提升竹箩，收获大大小小30多条千年鱼。千年鱼个头小，最大的只有小手指大，嘴巴更小，所以钓鱼人并不喜欢它。这种鱼肉质鲜美，骨刺很小，可以吞吃，油炸过后炒新鲜辣椒，是家乡一道特色小吃，可惜这几年这种鱼消失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补充了些新鲜米饭，像往常一样，把竹箩缓缓放入水底，一分钟后又将竹箩慢慢提升，当竹箩离水面二十公分时，发现一个黑影在箩底窜动，经验告诉我，黑影是鲤鱼，必须加快提升速度，由于训练有素，一尾二三两的鲤鱼束手就擒。

五米开外的哥哥，见我收获满满，自己还是个“空军”，索性帮我来惹鱼。二十来分钟后，哥俩看到钓竿落入水中，说时迟，那时快，哥哥一个箭步过去，便抓住了钓竿，顺势一提，鱼钩刺入鱼嘴。“快来帮忙，快来帮忙”，哥哥一边与大鱼周旋、较量，一边呼唤我。碰到这种大鱼我束手无策，在一边干着急。

过了好几分钟，大鱼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哥哥还是没办法。最后把钓竿交给我，他一边下水，一边教我，鱼儿使劲你松力，鱼儿软势你用力，并尽量拖至水面。哥哥瞧准时机，双手一箍，趁鱼在发飙前，将手指插入鱼嘴，抓住鱼鳃，终于将四斤重的鲤鱼拽上岸来。

一个上午，哥哥几乎用同样的办法共钓获三尾共十多斤的鲤鱼。回家后，父亲负责杀鱼破鱼，妈妈负责煎鱼，哥俩负责到地里采集新鲜辣椒。忙碌了一下午，鲤鱼打汤和新鲜辣椒炒鱼，两道美食终于摆上了餐桌。难得的美食，对父亲来说当然不能少了美酒。也许是心情高兴，也许是感谢美食，父亲用粗硬的胡子使劲地在我脸上扎。

喜欢下雨，是因为雨能带来丰收。

转眼间，哥哥上了大学，我也进入初中阶段学习，经济负担对父亲来说越来越重。当时，供哥俩上学的主要经济收入是养殖猪牛，种植晒烟和水稻。因为家里条件差，姐姐初中没上完就辍了学，成了父母身边的好劳力，成了哥俩上学的大恩人。

又是一连半个月的干旱，炎炎烈日当空照射，刚长肚的禾苗在干涸的泥田里苦苦求饶。家乡位于山区，基本靠天吃饭，雷公田占90%以上。焦急的父亲心里盘算，如果两三天内再不下雨，80%以上田地将颗粒无收，再个娃儿上学吃饭怎么办。

条件稍好的农户，开始从场上打来了机油，架起了柴油机，接上了钢管，根据田亩面积，你十斤我八斤的，开启了抗旱工作。一两天时间，水库边上架起了十多台抽水机。有两个娃儿要上学，父亲不敢与天斗，也加入了抗旱大军。

第三天，西北方向飘来了乌云，并且慢慢向东南方向移动。瞬间，整个村庄黑压压一片，终于下雨了，水库边上的抽水机停了下来。久旱干渴的村民，索性走出家门，光着身子，让雨水淋透。

变成“落汤鸡”的父子俩，稍稍擦洗后，一个左一个右，把大门把持，静静看雨下，静静听下雨。“好啊，及时雨”，父亲终于说话，露出了难见的笑容。“沙子坳、黄梨坡，这些旱田，有救了，柴油花了点，值得”。水花像水精灵，在夏风吹拂下，裹着泥土味，扑过门槛，吸进了心田，是甘泉，带来了丰收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