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叶梅玉 图/ 刘 旭

立秋了。

一大早，湘西大山沟里的苗家姑娘、大婶们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叮叮当当地翻出压在箱底，只有过年过节才佩戴的银饰。她们穿上色彩斑斓，绣满五彩缤纷花鸟图案的苗族盛装，披挂着银光闪闪的项圈、首饰，环佩叮当地走出家门，走出山寨。

姑娘小伙们邀朋结伴，大叔大婶们三三两两，他们从大山沟里走来，一路唱着热烈的苗歌；他们从纵横交错、生机蓬勃的田间地头走来，一路洒满欢声笑语；他们从瓜果累累的菜园、果园走来，身上飘着瓜果的芳香，脸上挂满丰收的喜悦。他们从四面八方涌向秋场，庆贺一年来的丰收。

盛大的赶秋节在一声悠长雄浑的长号声中拉开了序幕。庄严肃穆的祭秋仪式开始了，巴代雄队伍敲着大锣，吹着长号，举着苗幡，击着竹坼，摇着铜铃，簇拥着他们心中神圣的五谷神，浩浩荡荡地走上祭台。

德高望重的巴代神情庄重，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念诵祭祀五谷神祖的神辞，他在祷告先祖，同庆丰年；他在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苗家的接龙舞，舞起来了，它们时而昂首朝天，那是对天的问候，对上苍的无限敬畏；客师的绺巾舞，跳起来了，他们弯腰俯地，那是对大地无尽的感恩，对生长五谷的田野赤诚的祈愿。

苗鼓“嘭嘭”，敲得震天动地。鼓手们挥舞着鼓槌，一扭身，一扬手，一跳跃，一腾挪，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每一张笑脸都跳荡着发自肺腑的喜悦。

秋场上，早已是欢声雷动。高高的刀梯上，36把明晃晃的钢刀照亮了秋场。一名头裹青布帕的苗家汉子，赤脚踩在锋利的刀刃上，一步一步登上了36把刀梯的顶峰。看！他缓缓提起一只脚，抬起，再抬起，他的脚立起来了，稳稳地立在雪亮的刀刃上；他的手亮出来了，一个漂亮的“大鹏展翅”，在高远的蓝天下，惊艳了所有人的目光。刀梯下，无数张仰面朝上的脸，无数双惊讶的眼睛，都朝向亮闪闪的刀梯，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边，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八人秋下已经挨挨挤挤围满了雀跃的人们。八个悠闲快乐、身着苗族盛装的苗家姑娘坐在八个秋千上，酷似纺车的八人秋在几名男子的合力推动下，“吱吱呀呀”缓缓转动起来，八位姑娘随着秋千晃晃悠悠地转动着，八张脸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就像八朵春天盛开的鲜花。忽然，秋千旋转的速度加快了，“吱吱呀呀”，嘈嘈杂杂如急雨，姑娘们的尖叫声、欢笑声此起彼伏。

“吱吜”一声，秋千停下来了。按照习俗，被推送到最高处的姑娘要唱一曲。秋千下面的人们早已是迫不及待，齐刷刷地吼起来：

唱一个！

唱一个！

唱一个！

坐在秋千上最高处的姑娘在起哄声中含羞带笑，默然低头，思忖片刻，再抬头时，只见她落落大方，轻启朱唇，一串美妙的音符从她喉间流出。

天籁般的歌声，绵远、悠长，似空谷足音，步步共鸣，声声回响；又似山间潭水，深不可测，涟漪圈圈。秋千下面的人们安静了，陶醉了，他们倾听着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苗语，眼里，汪着莹莹闪烁的泪光，脸上，溢满民族的自豪感。我听不懂苗语，但看着他们整齐一致的表情，看着他们激情澎湃的样子，不知不觉中，我眼睛也潮湿了。

或许，他们的思绪随着古老的苗歌，飘向了遥远的岁月，飘向他们的祖先蚩尤，飘向他们热爱的“秋公”“秋婆”，飘到那美好的爱情中。

他们的祖先蚩尤，在黄河流域涿鹿一役，战败于黄帝炎帝后，一路向西南迁徙。传说洪荒时代的毒蛇猛兽和魑魅魍魉常来进犯，袭扰民居，苗族人民不堪忍受。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夜晚，苗族先民捉住了那些常来进犯，施展妖术的猛兽，剥了它的皮来蒙鼓，削了它的骨来当槌，他们击鼓而舞，欢庆胜利。

苗族先民在荒山野岭安居下来，开荒种地，发展生产，金秋到来，稻粟满仓。为了庆贺战胜妖魔和丰收在望的胜利，他们每年在立秋这天，召集散落在各地的苗族部落聚集、庆贺。于是，形成了流传至今的赶秋节。

在农耕劳作，岁月静好的日子里，勤劳勇敢的苗族青年巴贵达惹，有一天上山打猎，射落了一只雄鹰嘴里叼着的花鞋。巴贵达惹拾起这只秀丽别致的花鞋，从此开始了一生中最漫长的思念……

为了寻找这只花鞋的主人，他请来能工巧匠，做了一架能坐八个人的秋千，在赶秋这一天，竖立于秋场，招徕四方男女青年前来坐秋对歌。秋场上，年轻英俊的巴贵达惹与络绎不绝前来赶秋的姑娘们对唱苗歌，从清晨唱到天黑，终于唱来了花鞋的主人，美丽的娅娘姑娘。两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他们，就是苗族人民景仰的“秋公”“秋婆”。从此，每逢赶秋，苗族同胞们必定敬请“秋公”“秋婆”出场，以寄予他们对美好爱情和幸福生活的热烈向往。

此时，八人秋千还在缓缓转动，我仿佛看到美丽的娅娘姑娘笑意盈盈地坐在高高的秋千上，婀娜的身姿随着秋千在轻轻晃动；秋风，轻拂着她飘渺的裙裾，送来她曼妙的歌声，她在歌唱美好的爱情，祈愿金秋的丰收，她在祝福现世安稳和岁月静好。

我还看到，秋场上，一张张开心的笑脸，笑容到处流转，丰收的喜悦也到处流转，流转到他们的日常，浸透于他们的骨髓，这种喜悦让我沉醉、咀嚼、久久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