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翔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诗经·邶风·式微》

劳力者苦。

疲惫、疾病、饥饿、伤痛……仿若一缕缕彻骨寒风，吹进人的身体，甚至灵魂。人，必然会本能地呻吟、颤抖、痉挛……

《诗经·式微》中的主人翁，就是古代典型的苦苦的劳力者。

诗歌说，因为苦役，天黑了，劳力者却还不能够回家。劳作至天黑了，为什么还不能够回家？其原因有两方面，一是因为还有很多需要劳力者继续完成的事务，统治阶层不允许劳力者回家。二是因为劳力者生活窘迫，没有独立的生产资源，没有独立的生产权利，生存还必须依赖于统治阶层。所以，即使是天黑了，在那清冷的露水中，依旧还需劳作；天黑了，在那泥浆中，依旧还需劳作。这，又有何办法呢？劳力者们心底便生发出一些愤懑，当愤懑日积月累达到一定程度后，便从劳力者喉部喊了出来，喊成了一首《诗经·式微》。

为啥会这样？

究其根由，在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中，劳力者皆活命于社会底层，他们属于社会弱势阶层，其生存权为统治阶层所把持，他们不能不听从于统治阶层。所以，统治阶层在修建台榭、苑囿、钟鼓、城池、陵墓，运送官物，以及追捕盗贼和官府差遣的其他活动里，劳力者都有着不可推卸的义务。看看在《诗经·东方未明》中，就有劳力者慌乱去劳作的姿影，说“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即劳力者在公家召唤声中。由于过于忧急，致使衣作裤来裤作衣的颠倒乱穿。毕竟，统治阶层的命令就是圣旨，谁可抗拒？

其实，此等苦役，在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里，俯拾皆是。周襄王时，梁国统治者大兴土木，致使劳力者苦不堪言，结果爆发了暴动。而最典型的苦役，莫过于秦朝修阿房宫、修骊山陵、修长城之役。其苦役规模，堪称空前绝后，单修骊山陵而言，动用的劳力者最多时竟达70万人！而修长城，劳力者也有50万人！在如此大规模的劳役里，疲惫、疾病、饥饿、伤痛、死亡，如一缕缕寒风席卷劳力者的身心，劳役之彻骨之寒，便为劳力者们塑造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提供了丰满的素材：修长城的范杞良死了，好端端的一个家庭，只剩下孟姜女那半壁江山。孟姜女便一声一声地哀叹，一声一声地痛哭，哭到了长城，哭倒了长城八百里，哭浑浊了一个民族的过往……

劳力者，《诗经·式微》中主人翁即是，《诗经·东方未明》中衣裤穿颠倒的人即是，修长城的范杞良即是……只因他们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在苦役中，便无奈地呻吟着，颤抖着，痉挛着……

这一切，正如张养浩所总结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