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杰

时隔多年，我细细重温了野夫的《乡关何处》，又是另一番滋味在心头。野夫爱憎分明，其文字有种逼近现实的疼痛感。一字一句，在他的锤炼打磨下，成为利刃，把记忆中最柔软、最隐秘的部分切割下来。

一个秋雨潇潇的上午，当读到野夫在书中写外婆的文章时，我自然也想起自己已故的外婆。两位“外婆”的人生轨迹不同，但历经的辛酸与苦难十分相似。她们身世如浮萍，被时代的乱离和洪流裹挟着向前走，却难以抵达理想中的岸。

野夫与外婆之间的感情如烟熏腊肉，醇香朴实，耐人寻味。在外婆去世后，试图用写作的方式去还原真实的外婆。在读到野夫亲手将外婆装进棺木时，窗外雨声淅沥，如泣如诉。我能体会到野夫真正触摸亲人死亡的感觉，因为自己曾在外婆的追悼会上号啕大哭，也曾写下几千文字记录外婆的点点滴滴。

但是，写作是一种无奈，无法抵挡岁月的无情和侵蚀。如书中所写：“如果没有在天之灵，你的写作不过是在给自己的心灵埋单——你在今世欠下的许多，都该在今世把它埋下而已。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改变这个世界什么？”在创作过程中，野夫是痛苦的，也是矛盾的，时常要面对内心感性与理性的交锋。

时代的荒诞造就个人故事的离奇曲折。野夫这篇《江上的母亲—母亲失踪十年祭》，刻画了一位刚烈决绝的女性，在历经了时代的震荡和岁月的颠簸之后走向极端。“整整十年了，身寄北国的我仍是不敢重回那一段冰冷的水域，不敢也不欲去想象我投江失踪的母亲，至今仍暴尸于哪一片月光下······”这字字句句如针尖，刺痛心灵。野夫的母亲因为她父亲的关系，在乱离的年代，被打成“右派”，饱受屈辱。在把子女都抚养成人之后，她拖着衰老残存的躯体，投向冰冷的大江。对于野夫来说，母亲生命的最后是一个永恒的谜，将一直缠绕心头。

野夫写大伯的爱情故事也有几分传奇味道。大伯作为革命青年，邂逅了志同道合的红粉佳人，在烽火狼烟的年代，却成为一场美丽的错过。野夫笔下的感情的世界，爱与恨是棱角分明的。故事中，小人的诬陷和阻扰，使得大伯的感情进展一波三折。大伯因知己莫名的冷淡备受打击，日夜受爱恨纠缠，陷入痛苦的挣扎中。从此，两人分道扬镳。想不到，四十多年后，大伯与知己重逢，误会解除，却一时相对无言，相爱已成往事。

野夫把人物置于复杂多变的历史当中，描述一位在接受战争、流血、动乱等洗礼后依然守初心、重感情的男子。直至去世，野夫的大伯未婚。若是放在当今，可能会被嘲讽。但野夫用这种文字纪念的方式，表达了一种理想主义：有人可以用一辈子，甚至生命来守护爱情的纯真。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野夫的书名出自这句诗。斗转星移，时代变迁，故乡似乎渐行渐远。乡关何处，或许是很多人来自内心的深沉发问。而野夫懂得从记忆深处找寻，用笔拓出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故事，让我们觉得故乡并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