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二文

夯沙，是保靖吕洞山苗族地区的三大版图之一，湖南特色文旅小镇。夯沙系苗语，意为飘满歌声的峡谷。几条沟沟岔岔、几十多个传统苗寨拼盘而成的夯沙，有苗歌经年浸染的那么一份浪漫，有春华秋实纵情绽放的无边韵味，但最激动人心的得数这里熨贴乡愁的冬季时光。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照例夯沙的冬天是从草木开始凋零出发，走向风卷残叶的境地，终至“看着雪花飘落，等着梅花绽开”的深处。

当季节给大地以萧瑟脸色，寒风把乡村的野草吹黄，把林木的枯叶扫尽变成光杆，“小雪”“大雪”脚跟脚地跨进隆冬的门槛，雪便乘虚而入。隔三岔五，纷纷扬扬的雪花，像烟一样轻，像柳一样柔，从彤云密布的天空飘向离天三尺三的苗祖化身吕洞山（阿公山、阿婆山的合称），玉树琼枝的冰雪世界复加苗祖圣山的圣洁。较之山头坡岭的高处不胜寒，深谷一袭素衣却有回数，那一定是朔风紧起后，阴霾的天空下，细小雪粒探访过、屑般雪绒问候过，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便如银般铮亮，似玉般晶莹，恣肆汪洋地洒向平地、落向村寨庄户，白茫茫天地惹出乡亲“瑞雪兆丰年”的深情呢喃。此时，围炉煮茶，煮保靖黄金茶，是当地民众生活秩序里的一个不能绕过的存在。需知歌谷除弥漫歌声，还种满了黄金茶。

苗年，可谓冬日里歌谷的一项极为重要的活动，充满仪式感。苗族史诗《苗族古歌》告诉我们，苗族祖先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战败，从中原一路南迁，向西者入贵州、云南等地，向西南者入湘西地区。这个坚韧民族在躲避战乱、寻找家园的征程中，尽管筚路蓝缕，但仍然选择农历十月为岁首，作为新年加以庆贺，悼念始祖蚩尤，庆祝劳动收获，祭祀祖宗神灵，成俗相沿至今。苗年，并非某一固定的日子。农历十月后，歌谷这村那寨的苗年活动会次第花开，今天你村举办，明朝他寨开展，接接连连，持持续续，在光温风寒交织的冬日里，狂欢拨弄着苗家的欢乐。杀猪、宰羊、打糍粑、磨豆腐、炸油糕……浓味人间烟火，快意舌尖上的新年；打苗鼓、唱苗歌、荡秋千、舞柳巾、展法术……激情载歌载舞，流淌五谷丰登喜悦心情。

“小寒大寒，杀猪过年”。杀年猪，不失为歌谷冬天生活中的精彩章节。冬至后，寒冷天气对鲜肉能取到天然冷藏效果，还有关键一点，此时天冷了猪只吃不长，于是大家决定早点把猪杀了算了。具体日子，选择属牛属马日什么的，喻意明年养猪壮如牛马，忌属猪属鼠日开刀，猪日不杀猪为的是怀仁，鼠日杀猪担心来年运气差，养猪个儿像老鼠。日子的脚步声里，杀年猪潮如春汛一般奔腾而来，此起彼伏的嚎叫声穿越乡村的寂静和节气的寒冷，飘向远方，可一张张脸笑定格喜形一色的民间表情。

杀年猪，谁家都不会落下一顿吃得有余有剩的刨汤肉盛宴。泡汤肉乃主人用刚杀出来的热肉置办的饭局，一般选用“槽头肉”作用菜主料（这儿的肉块头大，有肥有瘦），还有爆炒猪肝、小肠、凉拌生猪血等，鲜嫩香糯。小菜自然是冰雪冻过的白菜一菜独尊，下进肉锅，又脆又甜。此刻，不论帮忙的，还是看杀猪把戏的，都围着火锅，大碗大碗喝酒，大块大块吃肉。刨汤肉不仅喂养你挑剔的味蕾，更连接起大家平日里无暇顾及的情谊。酒过三巡，猜拳行令，全无“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斯文，直闹到醉眼蒙眬方肯罢休。

山寂、水寒、风萧、雨冷，原本是冬天的底色，却被歌谷的乡亲过得如此热烈与欢乐，过得如此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