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介勇
电影有贺岁片,文章也有贺岁文,只不过这一概念很少有人予以明确。其实,因为有贺岁片的概念作为铺垫,贺岁文也就容易被理解和接受。直接地说,贺岁文就是为了祝贺新年而创作的明朗、轻松、满含向上力量的时文。 2021年2月5日刊发于《团结报》“兄弟河”上杨胜国先生的贺岁时文《岁月深处那头牛》,明朗轻快,积极向上,尤其是它所含的别样情怀深挚深沉,动人心弦。
别样情首先缘于文中的“母亲”。“母亲”那一代人对牛的感情远远超出现在小年轻的想象。笔者有个84岁的族兄,至今仍坚持喂养着一头耕牛,而且亲自使牛打耙,耕田种地,大有“人牛一体”的架势。《岁月深处那头牛》中的母亲也是如此。牯子出生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娘守在牛栏里一夜没合眼,用棉衣和棉被盖住牯子,自己则冻得瑟瑟发抖。”宁肯自己一夜没合眼,也不能让初生的牯子出现丝毫意外;宁肯自己瑟瑟发抖,也要把棉衣棉被给牯子盖住,不能让小牯子稍受冷冻。母亲是先“牛”而后“己”的!“接下来的日子,为了给嗷嗷待哺的牯子补充营养,娘可谓煞费苦心、竭尽所能,比对待亲儿子还亲。”作者又认为母亲是先“牛”而后“子”的。文本在先牛后己、先牛后子的描写中,把母亲对牛无微不至地照料表现得淋漓尽致,完美充分。那么,母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我”几乎无法接受和理解的情感表现呢?简单地说,是基于母亲那一代人与牛在生产中结下的特殊劳动关系。众所周知,在劳动力极端低下的年代,牛是农民的最大帮手,它的出现和参与不仅降低了农村劳动强度,而且还减弱了农民生存压力,部分地解放了农业生产力。因而叫母亲他们那一代人如何不爱牛呢?又如何不把牯子饲养得“毛色油亮、身强体壮”呢?
别样情更缘于文中的“我”。“我”实际上也承继了母亲那一辈人对牛的情感和价值认同。只是,“我”对牛的情感和作用认同并非与生俱来,而是经历了曲折和升华的渐变过程。作者对这一渐变过程的描写分寸拿捏得十分准确、到位。牯子初生时,“看着那个浑身沾满血污、站立不稳的肉团团,我就觉得恶心”,甚至“认为它是克星”。更可笑的是“我”居然对牯子“嫉妒生恨,一肚子火气”,似乎与牯子在“争风吃醋”。是呀,幼小的“我”怎么能够理解牛的价值以及母亲们对牛的情感呢?“生恨”与“火气”的心理描写是真实可信的,而且从侧面衬托出母亲对牛的情感深笃。“我”的情感的初步转变,源于母亲的训斥:“别不懂事,牛是农民的命根子,没有它我们吃哪样?”“心生恻隐、另眼相看”是其初步转变的标志性词语。不过,要说到最后的彻底转变,还是在牯子被“告”之后。那时的“我”,已经有了“有了牯子好帮手,爹耕田犁地更带劲”的情感体验、“牯子不仅耕田犁地主业干得好,踩粪积肥的副业同样棒”的价值评判、“我家喜获丰收,牯子功不可没”的功劳共识。“我”与牯子成了“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就是其情感态度转捩的定位坐标。请容许笔者不惜篇幅把作者描写牯子劳动场景的一段文字抄录在这里:
牯子如纵横驰骋的战马,爹像那英勇善战的开路先锋,犁耙就是锐利的兵器,三者完美结合,一路拼杀,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泥土纷纷被犁起翻卷又被碾倒耙平。
这段文字饱含了对牯子、爹、犁耙的高度赞美。在笔者看来,作者的赞美不是一般视角和意义上的赞美,他简直是从美学和哲学的层面发出的发自内心的讴歌。牯子、爹、犁耙都洋溢着阳刚之气,透显着崇高神韵,它们三者的完美结合更是形成了巨大生命力量和崇高斗争精神:“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文字的力量来自深沉的情感。作者的感情是厚实而深沉的。
别样情还缘于一个“隐喻”。在农村,有把牛和人关联起来的众多俗语。“好牛不误春”可能是流传最广泛的一句。我的老家说得更直白:“你变得牛就变牛,变不得牛就莫误人家的春。”鲁迅先生“俯首甘为孺子牛”的诗句和“我好像一只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的名言,说的都是同样的道理。父亲在“我”进学堂前叮嘱 “我” “好牛不误春,人勤地不懒,伢子读书要趁早” “牛告三早都晓得转弯,凡事要多动脑子、多长记性,别学爹一辈子跟着牛屁股没出息”的话, 更是诙谐幽默,妙趣横生。
如果透过文本,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作者写父亲“告”牛几乎像是在讲述一个隐喻故事。作者不惜笔墨和篇幅,描写父亲的语言,再现“告”牛的一系列动作行为,告诫使用“鞭子”的时机和技巧,实际上借以隐喻“我”的发蒙读书和求学之路。在“告”牛的故事里,父亲就像一个高明的老师,牯牛就是那顽皮而又可造的学生。与读书的故事相比对,虽然父亲不再是老师,但“我”却似那头待“告”的“牯子”,“牯子”受“告”后成了爹好帮手的过程隐喻了“我”通过上学堂而成人成才的过程。父亲话语里的“趁早”说的是时机选择,与《学记》里 “当其可之谓时……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的教育格言如出一辙;而此前的“穿牛鼻子”说的是受教育的开端;“套木轭”说的是需要承担的学习任务与责任;“起”“嗨起起”“娃”“转当”等吆喝类似老师的循循善诱、苦口婆心, 而“鞭子”的使用又像是必须要有的教育惩戒;后来“我如愿考上大学,终于跳出农门”则是教育目标的初步达成,完成了“爹一辈子跟着牛屁股没出息”的人生翻转。作者像一个出色的隐喻家,他发现了牛、人成长之间的那种隐秘关系,更发现了父亲对牛和“我”都深含着感情又抱有极高的期望的事实。这个隐喻是多么的深邃而有内涵呀!
《岁月深处那头牛》感情饱满,一气贯穿,流转无碍,是一首献给“牛”的精神赞歌,是一篇祝贺牛年2021的优秀时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