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占荣

纳兰容若一生，灿烂辉煌、流星一现。宛如燃放一时的烟花，绚丽多彩、耀眼夺目。

他生于贵族，长于豪门。天资过人，才华横溢。通经史，著有《渌水亭杂识》；精骑射，“上马驰猎，拓弓做霹雳声，无不中”；擅诗词，况周颐《蕙风词话》誉其为“国初第一词手”。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参加科举考试，求取功业梦，让古往今来多少莘莘学子一头栽了进去。纳兰也不例外。他是一个饱学之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十七岁入太学，深受国子监祭酒徐文元赏识，十八岁参加顺天府乡试，一帆风顺，考中举人。十九岁那年，正当他雄心勃勃准备参加第一次殿试的时候，命运捉弄他，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使他未能如愿。

三年一考，这一错过，直到二十二岁时才等来第二次殿试。这次他金榜题名，高中进士。春风得意，豪情万丈。“平生纵有英雄血，无由一洒荆江水”。过往的不快、郁闷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等了几个月，一道圣旨，任命他为三等侍卫，入宫伴驾。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前程不如愿。

三等御前侍卫，这可是一个武职。凭纳兰的词名、进士身份，怎么着也该是一个文职吧。御前侍卫，这是清朝才有的侍卫制度，是皇帝的侍从，贴身跟班，地位显贵，待遇极高，是专门为贵族子弟设立的特殊职位。因为皇帝的关系，升迁的途径要比其他的职位坦荡而容易。这在外人看来，却是一个肥缺，帝王器重的随身近臣，将来必是烈火烹油，前程无量。

做了御前侍卫，就意味着自己的前程和命运全掌控在皇帝手中，无可奈何，也别无选择。常言伴君如伴虎，职差天子身边，自然是祸福难料，风云难测。酸甜苦辣，多味杂陈。入仕八年，从三等侍卫晋升为一等侍卫，大多数光阴岁月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骏马既是他的交通工具，也是他日夜相伴的亲密伙伴。狭窄的马背便是他欲离而难辞的岗位，欲舍而难离的家园。

也许，当他考中进士，穿上侍卫制服的那天起，他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自由的绿洲了，有的只是囚禁自由的海市蜃楼。

御前侍卫，对纳兰来说，是相当称职胜任的。他年幼时就开始学习武艺，练习骑射。凭借一身过硬的功夫，让他能在“侍卫”这个职位上得心应手、挥洒自如。只是后来他的文学成就词名，远远超过武艺，这才给人一种只会文不懂武的错觉。

康熙一生中，曾多次北上、南巡，身为侍从的纳兰，自然跟着皇帝，一路长城内外、大江南北，足迹遍布天涯海角。“御殿则在帝左右，扈从则给事起居”，“吟咏参谋，多受恩宠”，应付自如，极受康熙信任。看来，纳兰并不是没有能力，也不是他不懂君臣行规，只是他没有韦小宝那种溜须拍马、见风使舵的迎合个性，有的恰是李太白那种“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文人气节。

电视剧《康朝秘史》中，纳兰临终时对前来探视他的康熙皇帝说：“我生为奴才，却从不想做奴才，心里一直在和皇上争高低。这高低不是君臣名位，而是做人的心志。如今，就要分手了，我虽不愿讲出一个输字，但却不能不说，我以皇上为荣。因为此生陪伴的，是一位能够恩泽天下的圣君”。和皇帝较真，也许是他在仕途旅程中踏步不前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这段东奔西走的岁月里，看小桥流水，赏烟雨江南；看大漠孤烟，赏塞外风光。当他来到塞外，看到呼啸的寒风、鹅毛般的大雪，这塞外特有的北国风光，立刻让他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触动，井喷而作《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亲临其境，目之所见。塞上词，竟因此成了他作品中永不褪色的一抹异彩。连绵起伏的军营帐篷，笼罩在一片漆黑的夜空之下。想起在京城的日子，虽然也刮过风下过雪，但何曾有过这样凄凉呼啸的风雪之声？刺骨的寒风，一阵胜过一阵，深入肌肤，侵入骨髓。纳兰虚弱的病体那堪如此重负。回忆养病的那段时光，虽然错过进士考试，对纳兰来说，是不幸但更是有幸。至少在那段时光，能够和好友一起编写词论、词集，与家人一起谈天论地，话说家常。过得自由自在、惬意快乐，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编撰《通志堂经解》、整理《侧帽集》。成果斐然、著作等身，是他一生中最短暂的辉煌。

如今一行天涯路远，多少山重水复。“百感都随流水去，一身还被浮名束”。说到底，还是被“浮名”、“功业梦”捆住手脚。甩开这些，那会受这等凄苦、折磨。不自由、不快乐、不如意，吞噬着他那颗饱受前程煎熬、磨难的心。“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久当侍卫，哪有满腔热血？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哪里才有用“文”之地？出师未捷身染病，长使英雄泪满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