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瑞龙
一
每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我都会,由衷高兴。我都会,感谢命运。
阴、晴、风、雨。无常的日子,就像流沙。但我都想,把它们,攥紧。
邻居开门,关门,出门,在岁月里奔忙。脚步敲在楼梯上的脆响,不缓不急,节奏均匀。我不用数都知道,一共是三十二声。
来不及反应,眨眼五十多年光景。一些人与事已走远,一些诺言也已走散。总是泪流满面,总是心有不甘。你说的来得及,我其实晓得,那不过是在,宽我的心。
其实真想,再在堂屋里,被母亲罚跪,任她落在我身上的竹鞭,像肆意的雨点。湿漉漉的春日里涨水的溪沟,还有黑黢黢的夏夜里张牙舞爪的精怪,你们把我掠到袁家坡去吧。让我回到,少年原野里的那些贫苦顽劣、天宽地宽的自由光阴。
如果可以,重新做一个,善良钟情的少年,身骑竹马,与你,两小无猜,亲密无间。重新做一回,你深爱的宝贝,在你的柔情蜜意里,心生双翼,成为这世上,最最幸福而浪漫的人。
我是如此的贪心,我是如此的赖皮。可是你要原谅我啊,亲爱的人。在云淡风轻的时空里,我的每一刻凝望,都是修正。我的每一次回想,都是重生。
二
故乡,还是异乡。探望,还是游荡。一幕幕街巷,一场场迷惘。铺展、翻卷、弥漫、轻漾。夜的黑,冬的冷,都闪着,寒的光。
见到娘,把旧事,七零八落地,又叙了一场。爹去了人民广场闲逛,电话里,又偿还了一些,他曾给予我的,语重心长。二弟三弟都还不曾回家,但可能正在,归来的路上。
街上人潮,涌过来,涌过去。唯一在这个地方,我从不慌张。亲人之外,还有很多的,同乡同窗。虽然都被淹没在,油盐柴米的海洋。但我从来没忘记,他们的模样。
城墙巷儿,有两个夜行人,从眼前,烟尘一样飘过。总觉得哪儿不对,突然间反应过来。一直在找的,就是她们。她们,一个叫往日,一个叫曾经。轻唤、呼喊,没有回应。急步紧追,在东门外,她们一下子,就没了踪影。拐角处,只亮着一盏,上了年纪的路灯,把我的身影,染黑,然后,拉得老长。
唯一在这个地方,爱和恨都会从心底,同时升起来。唯一在这个地方,我可能会被一枚夜色,抽打得,遍体鳞伤。
三
你会不会突然地出现,像一片轻柔无声的雪花,飘然而至我的面前。
我的眼泪还会不会,大呼小叫地走在最前面。我的双手还会不会,给你的腰,装一围栅栏。我的头还会不会,枕在你宽宽的肩。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我还敢不敢。
我要带你,去走一走沿江大道。我要让你看看,那年你用一枚小石子划伤了她的那朵浪花,是否还住在地母庙下的龙马咀河湾。我要让你想想,那年你在酉水大桥上,对着夜空里的星星,许下的那些心愿。我要为你细述,大道两边次第绽放的樱花、紫薇、桂子、冬梅,她们的芬芳,她们的嫣然。
我还是只要一杯菊花茶。你,还是喝红酒吗?其实喝什么,咖啡厅一直都不管。是的,只要有音乐,低低地弥漫。如果你愿意,我就叫吧台的女孩儿过来,把桌上的红烛点燃。烛光里,你的棱角与剪影,还是那么令我迷醉,不能自已。但我能够表达与倾诉的,只是这些年来,一天又一天的,柴米油盐。
这座小城,一般都不会有谁会来。我多少次的邀请,都石沉大海。你的到来,是个意外。我心里盼着,却从未说出口。你是眼前人,你是梦中人,你是亲人,你是客人。
你可不可以迟些走,你能不能多待几天。明晚就可能有月亮出现。我会换上那件鸢尾花的府绸裙,在竹子坪,为你翩翩。在无尽的舞弄里,我心甘情愿地做,你的阿莲。哪怕你,只是看一眼。是的,一眼。
冬又至,天又寒。夜未央,人还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