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罗生
中国文坛已崛起了几代“鲁迅传人”，这已为钱理群等鲁迅研究专家所首肯，但“沈从文传人”群体却少为人知。实际上，它虽不如“鲁迅传人”那样分布广泛、影响深远，但也人文荟萃、特色鲜明。具体而言，该群体主要集中在湖南尤其是沈从文的老家“湘西”，他们以“湘西”为主要题材，表现出鲜明的乡土文化与民族风情等特色。在这方面，范诚就是一代表：他虽不像孙健忠、彭学明等一样出身少数民族，也不如曾凡华、罗长江等那样体裁多样，他不但是大“湘西”（邵阳新宁）人，而且在小“湘西”（吉首、张家界等地）生活、工作了近30年；不但是挚爱湘西的“湘西通”，而且在继承与发扬沈从文传统方面执著、坚定，在反映与解读“湘西”方面系统、全面。正如他所说：“我之所以在湘西这么多年，主要基于三个方面因素：一是湘西山川的秀美，二是湘西人性的纯朴，三是湘西文化的独特。”正是这种强烈的感受，使他不但“别无选择地来到了湘西”，而且又在《本色凤凰》《阅读湘西》《走玩湘西》《凤凰：那些人，那些事》等“湘西”系列中增添了《吊脚楼下的湘西》。
沈从文之所以被称为乡土文学大师，是因为他以“乡下人”的身份，执著、系统地讲述了独特的“边城”故事与再现了神奇的“湘西世界”。在这方面，范诚进行了继承与发展。范诚在湘西生活的时间长，行走的地方更多，尤其是因其记者身份而态度更主动、表现更勤奋，因而其题材范围不但包括崀山、张家界等在内的“大湘西”与“泛湘西”（湘西南），而且对包括“边城”在内的“小湘西”也尽收眼底、无一遗漏。同时，在具体描写其风景名胜、乡土风物与民俗传奇等方面，全面、细致。如《崀山走笔》中的“地理名胜”与“乡土风物”篇，分别描述了24处风景名胜与讲述了22个民俗故事；《阅读湘西》有“山川形胜”“乡土风物”与“民俗传奇”篇；《走玩湘西》前8章分别介绍吉首、凤凰、泸溪、花垣、保靖、古丈、永顺与龙山等县市的特色景点与特产美食等，后两章集中介绍土家族与苗族的民俗风情及民族文化；《本色凤凰》《凤凰：那些人，那些事》全部抒写凤凰的风景名胜和人物故事；而《吊脚楼下的湘西》则更是如此：不仅深情记述湘西的文化名人与乡亲师友，而且更全面地描写了其历史地理、民俗人情、自然风貎与乡土特产等。
就“写人”而言，范诚创作中虽无彭学明的“娘”（《娘》）那样集中描写的典型，但也广泛、众多。如《崀山走笔》记述了杨再兴、李敏、江忠源与刘光才等30多个新宁籍历史名人，勾勒了父母、姐妹与亲朋、乡邻等20多个“亲人”；《崀山乡土》增写了“刘长佑的传说”“刘坤一：最早提出对日持久战”“陈毅认老乡”与“刘永济捐资救母校”等；《本色凤凰》与《凤凰：那些人，那些事》更以主要篇幅写人。而《吊脚楼下的湘西》则不仅继续写了陈渠珍、熊希龄、沈从文与黄永玉等众人皆知的名人，而且更多地“发现”和抒写了一些被“淹没”的历史人事，如“胡兴仁与长沙‘蜕园’”“晚清名将邓绍良”“将军诗人杨岳斌”“晚清两位湘西籍将领”“书画名家张世准轶事”“大千同窗杨味蔬”“画马将军张一尊”“乱世游侠田三怒”等。总之，“我们在范诚作品中看到的湘西世界，不是普遍的、一般性、被粉饰和雕琢过的生活，而是独特的、个别的、带着作者情感记忆的生活本体。在这当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个真实生命的顽强抗争，对苦难和贫穷的艰难挣扎”及“真正的湘西民俗文化”等。
在审美选择与艺术特色等方面，《吊脚楼下的湘西》也继承和发展了沈从文等前辈的传统——它既不像余秋雨那样旁征博引，也不像章诒和那样沉痛反思，而如冰心那样致力于“爱”与“美”，如沈从文那样执著表现“真”与“善”；它篇幅短小、文字简洁，感情真挚、意蕴饱满，虽不乏传统“美文”的某些特色但又比之更实、更细，也更具民族风情与乡土“地气”。如写湘西的山水：“如果我们把湘西的山看作是一个人的脸，那么，湘西民居——吊脚楼群，就是人的眼睛”，它“每一条沟壑里流淌着源源不绝的溪流，书写着山是骨肉，水为血脉的传奇”（《吊脚楼下的湘西》），“如果把黄石寨和天子山比为雄姿英发、粗犷神奇的伟丈夫，那么，金鞭溪就是眉清目秀、温情婉约的奇女子”（《金鞭溪：张家界的少女》）；说凉灯苗寨的美在于“生态环境的自然美”“建筑文化的古朴美”与“当地民风民俗的美”，因而“我真想做一只老鹰，展开双翼，在这片天空上翱翔……”（《凉灯：老鹰落脚的苗寨》）；而看了万佛山后，“我不仅为其壮丽的山川、磅礴的气势所感染，更为该山周边优美的自然环境、奇特的佛教文化而陶醉”（《万佛山看“佛”》）。当然，作品更多的是抒写“人”的命运、传奇及其崇高与优美等。因而不但写了《晚清名将邓绍良》《将军诗人杨岳斌》《画马将军张一尊》，而且写了《民国总理熊希龄的人生片断》《两个湘西人的传奇》与《卖红薯的母亲》，尤其是《沈从文与湘西题字》《诗人洛夫的湘西“酒事”》，以及“为陈寅恪夫妇安葬庐山奔走”与“为‘湘西王’归葬凤凰出力”的《黄永玉的两桩义举》等。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范诚在挖掘湘西传统文化记忆方面，有许多独到之处，是其他作家很少涉及的。《永远的酉水号子》《湘西油桐的花开花落》《湘西狩猎的传奇记忆》《渐行渐远的农耕记忆》《古村楹联传家风》等等，从不同的层面，将湘西很多已经消失或即将逝去的东西深度挖掘出来，让人在惊叹这些事物的同时，感受湘西文化的神秘与厚重，从而全方位认识湘西、领悟湘西。
总之，范诚的《吊脚楼下的湘西》不但全面地抒写了湘西的“山川秀美，地灵人杰”，而且在内容与形式等方面进一步发展了沈从文等前辈的传统，为当代散文创作与湖湘文化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作者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纪实文学委员会常务副主任，中国报告文学理论研究会副会长，鲁迅文学奖评委。湖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南大学纪实文学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