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双捌
江南的乡村,每到立冬过后,家家户户就准备着熏烘腊肉了。
可惜从前那种毛色黑白相间的纯土猪早已不见,又因为父亲的过世、母亲的高龄,自家养过年猪的习俗早已停歇了好几年。我又还未能“解甲归田”亲自喂养,故而令自己满意的猪肉很难求得。但对腊肉又情有独钟,就只好到处寻找饲料尽量喂得少的猪肉。
立冬前几天,母亲说这么一大家子人,你们又喜欢吃,还是买一头猪回来自己宰杀了,一来猪肚、猪肠、猪心什么的都有,二来杀猪旺血图个喜气。虽然自己买猪宰杀麻烦很多,但为了顺遂母亲的心愿,自己宰杀又划算了一点点,我就四里八乡地打听,买回了一头四百多斤的大肥猪。
杀猪这一餐的肉,我们乡下称之为“状头肉”,也有叫“血汤肉”的。为了重寻旧时的气氛,我邀请了不少亲友前来共享美餐。但毕竟不同于昔日,被邀的客人一来忙于别事、二来“嘴巴高”,早已淡漠了一餐肉食的兴致,遗憾着有几个没能来。
屠夫把肉砍成五六斤一块的长条,母亲妻子儿媳几个就在肉上擦上盐,撒上些许的山椒油,然后丢到一个大桶里腌三四天。如果遇到好天气,把肉穿上棕叶,最好挂在太阳底下晾晒两天,然后再放在炉架上熏烘。熏烘腊肉的炉架是个大约一个平米的铁架,用钢筋做成几十个挂钩,方便于挂肉。棕叶一定要系紧,以免肉块从挂钩上掉下来。
熏烘腊肉是很有讲究的。首先要注意猪肉与灶面的距离,至少要有二尺五甚至以上,以免火舌舔到肉上;再就是要把炉架顶盖好,四周用一块帷幔围起来,这样一来考虑火温的不散失,二是考虑不良动物的入侵。
熏烘腊肉的柴火也是有所选择的,石山上的香叶树、野樟树、刺木树等硬杂木条、特别是树兜最好。柴火不要干得太透,生的也行,火只能是冒烟的文火,烟熏火烘才可以。
之所以说烟熏火烘,是说熏烘腊肉不能性急,只能慢慢来,心急是熏烘不出好腊肉的。火太大,会把肉烤熟,甚至会发生安全事故,所以只能说是熏烘,而不能烘烤。
冬日的夜晚,熏烘腊肉是一件别有风趣的事。我听到的故事,大抵是小时候长辈们在这个时节讲的。而今讲故事的人,要么作古,要么年高,儿孙又不在身边,坐在灶前的只有夫妻俩,虽然少了昔日的“柳子白”,但胡乱哼着小曲、看一看抖音、构思下诗文、遐想着过年一家团圆的情形,也是一种难得的惬意。
经过三五天的熏烘,肉色就开始变黄。烟火把肉熏得外表挂上了一层炉霉,在烟火的熏烘下扇动着,我就忍不住蠕动着喉结,咽下涌上来的口水。
半个月之后,我就忍不住对妻子说:取一块下来尝尝,看腊肉熏烘得怎样了?妻子说:喉咙伸出手来了?千年万年没看见肉的样子!
嘴里这么说,妻子还是取下一块来,让我先尝为快。
拍了熏烘和吃腊肉的视频发到亲友群,让在外的亲友们羡慕不已,连问着烘了多少、给我留一点、别总是晒这些东西,惹得他们都馋了!
我知道我的举动牵动了在外游子最敏感的情愫,腊肉、煎豆腐、血浆鸭里的乡情,不知让多少千里万里外的游子们梦萦魂牵啊!
熏烘的过程中,为了受温的均匀,还要时常把腊肉调整下位置,外面的挂到里面去,里面的挂到外面来。慢烟细火一个月后,腊肉熏烘得黑乎乎的,差不多可以了,就取下来洗干净储存。也可以放在炉架上不动,要食用的时候再取下来。腊肉蜡黄蜡黄的颜色会引得食客们垂涎三尺。
几十年前腊月二十九的晚上,父亲会取下一块肉质最好的腊肉洗干净,砍成巴掌大的每块放进铁锅里炖着。等肉香飘出,我们喉咙里的口水就“咕噜咕噜”地响,母亲用筷子去试试腊肉熟的程度,我们就等着肉熟透了好啃那腊肉的骨头。“腊肉的骨头越啃越有味”,这话除了腊肉骨头本身的余味不绝,也是物质贫乏时代人们的自慰。而今高压锅炖出的腊肉,确实没有了柴火饭菜的味道,但丰衣足食早已取代了昔日的饥寒交迫。
绝大多数人喜吃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而我最喜的是切成半个巴掌大、两分厚一块的肋骨肉和脊梁肉。
一大碗肥瘦相间的肋骨肉和着剁碎的红辣椒倒进锅里,倒一大勺水拼命地煮,七层烂的时候,放点蒜叶,肉香满室的时候,任谁也经不住这份诱惑了。夹一块塞进嘴里,油水从嘴角流出,咪一口小酒,你就会飘飘欲仙起来。过去五黄六月的农忙时节,把腊肉和着辣酱放在铁饭锅里蒸煮,那香气、那滋味,至今还留在舌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