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军

田小玉，一个跟我仅一字之差的名字。却是我的长辈，我敬爱的姑姑。

如今，姑姑已经离我们远去了。我再也不能听到她亲切的话语和见到她慈爱的面容了，想到这，我的心就无比的悲痛。

姑姑曾是一个很传统的劳动妇女，她性格内敛，说得很少，做得很多，从不向命运低头。年轻时由于姑父长年在外工作，家中缺劳力。作为“半边户”，她一心持家，辛勤操劳，家里家外的活她都拼命的干，好像永远都不知疲倦。另一方面，由于她小时娘家家贫，没怎么上学，但她眼光长远，能看清问题本质，说出的话让人非常钦佩。

姑姑对我的关爱自始至终是真心实意的。在我还没有清晰记忆时，一次，我得了重度痢疾，拉稀拉得奄奄一息了，父亲不在家，娘和姑姑带着我步行去30公里外的县城诊治。走到半路，遇到一人，肩荷镐锄、挖锄、撮箕等挖井物，一向迷信的娘一看就犹豫了，认为这是不祥之兆，预示着我可能没救了。平素柔弱的姑姑这时态度却表现得无比坚决，认为这些纯属巧合，与我病情毫无关联，一定要带我去县城医院治疗，而且不容娘再有任何犹疑。最终在姑姑的坚持下，我的小命保住了。从这个角度说，姑姑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事搁现在可能不算事，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偏远落后迷信盛行的小山村，能够冲破固有观念束缚作出正确决定，也是需要清醒的头脑和明智的抉择。

姑姑还未出阁时，娘家是很贫穷的，为节省开支，姑姑将上学的机会留给了六叔。那时候，父母亲已经与祖父母分家了，姑姑就与祖母一起在家辛苦劳作，供六叔上学直到高中毕业。后来，祖父生了很严重的病，姑姑就忙前忙后地尽心服侍，祖父病故时，父母亲出远门在外，祖母一时不知所措，年仅20岁的姑姑一时成了家里的主心骨，里里外外料理祖父后事。从此，家中大小事务都由姑姑全权处理。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姑姑在很年轻时就显出了处事的干练和不一般决断力。

姑姑24岁那年，沿着我家门前山坡那条蜿蜒曲折的小道，嫁到了山脚姑父的家中，开启了自己为时46年的婆家生活。当时，姑父是吃国家粮的干部，家庭条件相对优越一些，在别人眼中，姑姑是令人羡慕的。其时，姑父一人工资并不能保全家衣食无忧，姑姑也不能随姑父去单位找事做，而上有50多岁的婆婆，下有一个残疾的小叔和即将面世的儿女需要照料。而家里赖以生存的主要依靠还是10多亩稻田旱土。姑姑明白自己处境后，一头扎进家中农活中，起早贪黑地辛苦劳作，而且家务事和对外交往人情上下也一样没落下，当春播和秋收的时候，姑姑家总是与别人同步完成。之后，随着儿女的降生，姑姑更加忙碌了，既要干活，又要不时照顾孩子，我想，姑姑那时已经将自己青春的活力大部分消耗掉了，随后身体就很快进入到中老年时期。

小时候，我经常坐在门前的石礅上，看着姑姑从家对面那田坎上走来看望祖母和我们一家人，后来，逐渐有女儿跟随一起前来。那时候，我总要欣喜地高叫“小大、小大”，直到姑姑来到面前才停止呼叫。我总是纳闷：为什么要管姑姑叫“小大”呢，按我们土家族的习惯叫“大大”就好了呀，就因为她名字中和我一样有一个小字就这样叫？一开始到底是祖母还是娘教这样叫的？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了，只知道自打我一记事起就管姑姑这样叫了，好在叫归叫，我对姑姑的尊敬从没有一丝懈怠。

那时，家中很少有客登门，对客人到来总是很好奇，对姑姑的到来也不例外，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姑姑会时不时地带一些糖果给我吃。那时，姑姑经常谈到大竹岗和麻料两岔河一坡之隔却明显存在的普遍的发展差距，当然，这与两地天然存在的地势优劣也有关联，麻料地势平坦交通优势明显，随之人的发展观念也有差别，大竹岗地处高坡交通信息闭塞，但主要还是人的因素。姑姑谈到，家里人还是要更勤劳些，不要满足于仅种几亩薄田维持温饱的水平，要像麻料人那样有能力的多走出去搞点副业生活上才能更充裕。那时，姑姑的话对我来说充满新奇，当时虽听不太懂，但觉得姑姑的话很有道理，比我们大竹岗的大人们要高明多了，不由得对姑姑十分佩服。

印象中，姑姑总是很忙很忙。她心地善良，宽容大度，从不与人争一时高低长短，即使偶尔在外受了气，她也不与人当面争执，而是回家自我安慰，事过了就好了，何必与人一般见识，中华民族赞颂女性贤良淑德的很多传统美德都可在姑姑身上找到对应。她毫无保留地倾心持家，无任何不良嗜好，相夫教子，与人和善，家庭和睦，邻里和谐。能做到这些，与姑姑良好的自律，强烈的家庭责任感和自小养成的良好品行息息相关。子女们也从姑姑身上得到启示，不自觉地向姑姑品行看齐，健康成长，所谓言教不如身教，姑姑对子女的影响，大致就是如此吧。

姑姑还非常关心子女的前程，对子女们工作生活创造力所能及的客观条件。姑父退休后回到老家，与姑姑一起种地养猪喂鸡，享受自由闲适的退休生活，这时，种地变成了生活的可选项而不是姑姑那时的必选项。姑父姑姑合力种地，每年要养两头大肥猪，在冬至时节，宰杀犒劳亲朋好友，还特意嘱咐在县城工作的大女儿遍邀同事好友来家里吃新鲜的年猪肉。那时节，真比过年还热闹。我一家获邀参加当然不在话下，临走时姑姑还要给我顺走一块新鲜猪肉。在享受姑姑家热闹氛围之时，心中不免思忖，要是我的父母也有姑父姑母那样热情好客该有多好呀。

姑姑的生活可以说是先苦后甜，她是用辛勤的汗水换来后来的幸福生活。在子女们长大成人后，姑姑除了有时给女儿带小孩以外，基本上不用再在家里吃苦受累了，从这方面来说，我认为姑姑的一生是完美的，因为人的一生，有劳动，有创造，用艰辛的劳动创造出美好的生活，在我看来就是完美的人生。但是，有一件事却铸成了姑姑永远的遗憾，那就是表弟在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在我的印象中，表弟仅小我约两岁，活泼可爱，却在某一天突然因故走了，这对姑父姑母的打击是相当大的，尤其是姑姑，伤心是可以想见的。我那时虽然还很小，懵懂中也觉得失去表弟是一件很令人悲伤的事。常言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凡事哪有完美的呢，何况人生会经历那么多的坎坷曲折。

姑姑为了家的幸福操碎了心，也经常关心着我们一家的生活，对于她来说，家就是她的全部，维系全家和亲朋好友的幸福就是她最大的安慰所在。想想也是的，家是国的一个基本单元，家的幸福与否关系到社会是否安稳。所谓国之大者，在于安民，家之大者，在于安人。自我2018年生病以来，姑姑时刻心系我的病情，那时她不在永顺，基本上一周一个电话问询我的情况，回永顺后，她第一时间来看望我，此后，时常来电话或登门探视，送钱物等。

而现在，当我病情有所好转之时，在我们一大家人都平安幸福之时，姑姑却于去年检查出了淋巴癌，且已达晚期，癌细胞已呈扩散之势，尤其肺的情况已较为严重。今年以来，癌细胞已经使她免疫系统接近崩溃，一点小小的感冒都足于摧毁姑姑的健康。果然，7月初以来的一次感冒就一直伴随到姑姑生命的最后一刻。

姑姑在弥留之际，我是陪伴始终的。我亲眼看到姑姑因肺部换气功能的基本丧失而呼吸异常困难，开始时出声得大口吸气，突然声音变小了，呼吸也逐渐平缓直至完全消失。就像一个溺水者一样无法呼吸到赖以生存的氧气，可见姑姑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而我就坐在她身边，眼看着她痛苦而束手无策，我感到无比残酷而痛心！

姑姑的疾病是一个积劳成疾的渐进过程。年轻时那样玩命的劳作，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呈累积态势，一旦出现症状就已无力回天了。但是，如果让时光倒流，让姑姑再一次选择，我相信她还会为了维护家的正常运转而拼命操劳，这就是姑姑家的情怀。这里，我要大声地说，姑姑，您对得住娘家的养育和夫家的期望，而唯独对不住您曾经年轻健康的身体。

虽然，人人都会“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但我唯愿这一天晚点、晚点、再晚点到来，尤其是像姑姑这样勤劳、善良、宽厚、与世无争的受人尊重的人。我多么想让姑姑再活上十年、二十年啊……有时恍惚中，觉得姑姑并没有走，她还在静静地坐在家里等着我们去看望她，是的，姑姑不是经常打电话叫我们去两岔河撮虾米、翻螃蟹吗？每次去了不是大包小包的让我们带回来吗？，谁也不知姑姑为了准备这些土特产而上山下河在地里忙活了多久，付出了多少辛劳。

姑姑，您可以安心地走了，您的家人和我们一大家人必然会继续安稳地生活，您对家人期许和祝福如斯，一切终将如您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