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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2月21日

文学的城市

作 者: 叶兆言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19年8月

李 晓

南京,在去年深秋季节,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世界文学之都。这座绵延了1800年文脉的古都,在南京作家叶兆言那本以南京古城墙为封面的黑砖一样厚的大书《南京传》里,我读到了南京城一砖一瓦的前世今生。一个作家为母城作传,如子孙对前辈的孝敬,它让一座城市的血脉,在生生不息里恒久地搏动。

从南京于三国东吴时期的历史开始追溯,一直到民国年代,叶兆言钩沉历史汪洋中的迷人细节,于宏大视野中浮现出一座古城的历史精髓,打开了一座城市的生存密码。南京,它被赋予世界文学之都的雅号,更是让人沉醉于它迷人的精神气象。

在南京,鲁迅、巴金、朱自清、俞平伯、张恨水、张爱玲、赛珍珠、叶圣陶等文坛巨匠曾经与这座城市朝夕相伴,南京城的当代文学天空里,依然群星闪耀,苏童、叶兆言、毕飞宇、周梅森、韩东、鲁敏……在朱自清的名篇《背影》里,那个身着黑布大马褂、深青色棉袍、步履蹒跚的矮胖父亲,就是在当年南京的浦口火车站送别儿子去北京上大学的,这个父亲的经典形象,他让天下的儿女们永远地感动于那沉默中深厚的父爱。而今,浦口火车站是中国唯一保存民国特色的火车站,被列为中国最文艺的九个火车站,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其中也有文学散发的魅力。

1998年春天,我从故乡的城市坐一艘慢船去南京,一艘客船在江中行驶了三天三夜才停泊在南京的码头。我与这座盘踞在心上古都的相见,适合在这种款款而来的时光想象中,把第一眼投向它夜晚带着雾气的温润灯火里。翌日上午,我在南京城遮天的梧桐树中找到了浦口火车站,那座砖木结构、米黄色外墙、红色大屋顶的英式建筑老火车站,绿皮火车正在轰隆隆起程,那个木讷父亲对儿子叮嘱的声音从南京城的天幕中隐隐飘来:“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六年前的浦口火车站,已经完成了客运使命,它的候车大楼、月台、雨廊、售票房、贵宾楼在岁月风雨侵蚀中依然保存下来,成为一座城市的怀旧之地,成为一座城市历史“线装书”的一页。

每当拜访一座城市,这座城市的书店往往会成为我精神停泊的岛屿。在书店,当我的目光正好停留这座城市作家的书籍上,这座城市就会愈发亲切。那年去苏州,我在一家卖旧书的店铺里看见了陆文夫的《小巷人物志》,那是他的一篇短篇小说集,他为出入在苏州老城的大桥小桥、城河城墙、码头轮船、石板小巷、石库门房、园林树影里的“小巷人物”立传,这是老苏州人群落的文学记忆底片。我买下了这本出版于1984年的书,在这本发黄书页的扉页上,有一个姓郑的购买者当年留下的印章,还有他在书页里的眉批。郑先生,要是能够找到你,在你的城市温一壶酒边喝边聊,该有多好。

让我庆幸的是,经过笔会主办方联系,我们一行人见到了陆文夫先生。20年后,我在对苏州的一篇回忆文字里,这样描述那次相见:“他瘦骨峥嵘的脸上,一双眼睛清亮如山泉,又幽深似古潭。见我们来了,先生微微欠身,朝我们每个人望了一眼,双目炯炯,却没有笑容。难怪苏州的一位作家说,先生有不怒自威的气度,他的做人、做文,都有雄强方正的内核,有清淡如茶的一面,也有沉郁似酒的一面。我们围坐在先生周围,却能感到他身上老苏州城庄重古雅的气场。”

而今,陆文夫先生已经离开人世15年了,在先生的文章《老苏州》里,有这样的文字:“苏州,这古老的城市,现在是熟睡了,她安静地躺在运河的怀抱里,像银色河床中的一朵睡莲。”这也成为老先生的写意人生,他熟睡了,成为运河河床中的一朵睡莲。万里之外,我对苏州的更深想念,也有着对陆文夫老先生的想念,我越来越奇怪,这些我曾经涉足过城市里去世的作家,为什么有遥望我离世亲人一样的感受。上海的巴金、北京的史铁生、银川的张贤亮、西安的陈忠实、成都的流沙河……原来是他们的文字,曾经哺育过我精神骨骼的成长,让我的渺渺人生在阅读里充满了对宏大人世的认识与关切,他们的文字,是一盏精神的长明灯照耀着我,让我在人间的行走,路上即使布满了荆棘风霜,但心里有光闪烁。这些文学人居住的城市,也因他们而闪耀在大地之上,因为文字的传承,赋予一座城市更大重量,那些城市由此也成为我文学的故乡。

一座临江的县城,那里有我的一个文友,文友开一家小店谋生,他自费出版了4部长篇小说,每次印刷都不超过500本,他抱着一捆一捆的书,穿街过巷去送给自以为会读他书的人,带着谦卑而诚恳的语气说,有空翻翻,多指教。有一次,文友在旧书摊上看到了他送去的书,书几乎还是簇新的,感觉一页没翻过的样子,于是他买下,又沿路送给了一个居住在县城老巷子的人。幽深老巷子里的老墙,吃水过多后爬满了浓郁的苔藓。“出息了,出息了!”居住在里面的一个退休老头儿哆嗦着激动地抱住他,这老头儿是文友初中时的语文老师。那天中午,老师执意留学生吃了午饭,炉子里的炖肉很香,两人惜别时再次拥抱。一个月后,82岁的老头儿拄着藤木拐杖按照文友留下的地址,恭恭敬敬送去了1万多字的长篇小说读后感。

这样一座县城里孤灯青卷下的文学无名之辈,同样,也成为我心里抵达的城市,它们汇聚成郁郁葱葱之树,扎根在我精神的土壤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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