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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1月07日

南腔北调吉首戏

○张正望

我在吉首看戏的一些温暖记忆,当回溯到50年前,就单个的生命体而言,实在是有些“远哉遥遥”,那时,我还没到上学的年龄,成天的玩,玩得天昏地暗,而给我的玩增添了一些戏剧色彩的就是与我家一墙之隔的吉首(州)京剧团,给我少儿的心灵上留下深刻印象的演职人员有罗炳辉、张云珍、雷力克……从今生今世的湖南省民族歌舞团,仍然还可以看出一些当年当初的梨园旧影。那些伴随着过去的岁月的铿铿锵锵的声音,遥远,却又在耳畔。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音乐。当年当初,只要一有锣鼓铙钹唢呐的声音从隔壁的围墙里咚咚锵锵地传出来,就知道那是京剧团的演员们在礼堂里排练了,我便会跑过去观看。虽说是排练,但与在戏院里正式演出相去不远。我并不是戏迷,也没有耐心去听咿咿呀呀绕来绕去的唱腔,更体会不到那唱腔里的苍凉与浑厚,凄婉与哀怨,悲伤与欢乐,就是觉得闹热好玩,有味得很。譬如由母亲怀抱着在吉首工农兵剧院一同看过的《十五贯》,印象深的是母亲给我讲解的传奇故事,而唱腔与戏词都不懂,那时对戏剧的感受,应该是离现实很近,离心灵很远。人年纪一大,怀旧的情绪占了上风,心态与儿时迥然,好像对传统戏剧的壁垒随着年龄地增长被渐渐地打破了,现在回过头去再看一些戏剧选段,再听一曲经典唱段,不但不觉得饶舌啰唆,还津津有味地跟着摇头晃脑,哼哼几句,精神游弋在似醉非醉间,曲尽其妙,像刚被汗蒸过一样,从头到脚、从外到内都有一种无以言说的由衷的舒悦。

在吉首峒河流域,如今阳戏、汉戏、花灯戏、折子戏、河溪高腔、弹戏、傩堂戏等多个剧种异彩纷呈,不像儿时观看的戏剧多是单一的现代京剧——革命样板戏,小时偶尔也看到过大人关起门来,神神秘秘地把平日里和蔼随性的乐观面容换上笃信虔诚的庄重神情,那极严肃的表情让类似我这般地小孩感到十分地压抑,一位陌生的、好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跑来的、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有时是女人,有时是男人),净手焚香,口中振振有词却又让人听起来含混不清,不知所云,装神弄鬼地在堂屋中间手舞足蹈,围观的大人也跟着不停地打圆场,没有语言的沟通,也很少眼神的交流,嘁嘁咣咣,搞得满屋子乌烟瘴气,一阵表演下来,对我来说除了产生恐惧,便是夜间睡梦中的惊醒,心里老是疑问大人们怎么喜欢玩这样的古怪游戏?后来听大人说,这是从苗乡请来的大师仙娘,专门为东家来祛病禳灾、祈福求安来的,并再三嘱咐我,切不可把看到的、或是听到的道与外人。再后来听人说,这些都是牛鬼蛇神,是封建迷信,要批判,要打倒。现在回想起来,倒是很有些像蚩尤戏做法事的场景,这或许就是生长在湘西吉首的我,少年时秘密看到的正宗的家乡戏罢。

岁月沧桑,世事沉浮,吉首的心胸虚怀若谷,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类戏剧、南腔北调兼收并蓄,包容敞开的心智“不问来处,不问归途,心之所向,素履以往”,在一代又一代艺人的接续努力下,吉首戏剧百花齐放、繁盛兴旺,用不同的唱腔和精湛的演技演绎着人类最生动的爱恨情仇。在早春料峭的寒风中,在仲夏浓郁的绿荫里,在深秋醉心的朗月下,在隆冬飘雪的日子里,或发自灵魂的高声嘶喊,或温婉柔和的低吟浅唱,或彰显惩恶扬善、除暴安良之正义,或铺陈前世今生、因果轮回之宿命,你方唱罢我登台,吉首人用戏剧这一道朴拙而醇厚的文化风景,填补着山城村寨鸡鸣狗吠的单调,传递出文明绵长的心绪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蚩尤戏是苗族祭司装扮蚩尤为村民赶鬼驱邪的祭祀仪式剧,主要由苗祭司中的巴代扎化身蚩尤握长刀、持簸箕做驱鬼法事。其造型与傩戏中的方相氏酷似,其宗旨与还傩愿近似。”(《湘西戏剧志》)傩戏也称傩堂戏、傩神戏,它源于傩祭仪式,与原始巫教、巫术关系极为密切。傩戏的表演大多戴面具,不同角色,面具造型不同,观众通过面具造型就能较为直观地判断出角色的性格。傩戏的声腔有法师腔、傩坛正戏腔和傩堂戏腔三类,多使用锣、鼓、钹等打击乐器。在傩戏中,现实与神鬼、世俗与世外是统一的,戏中的“神”已人化,它通过古朴、原始、独特的戏剧形态,所展示的林林总总超现实的神鬼幻境和图腾崇拜,在“娱神”的过程中充分达到“娱人”的目的,剧目如《天仙送子》《孟姜女》《庞氏三春》《搬开山》等,其中《孟姜女》一剧,在还愿傩戏中最为经典。乾州古城九福堂戏院表演的大型民族非遗歌舞《巫傩湘西》,于传统傩戏中增添了新时代的流行元素,通过《天境》《地生》《和缘》三个篇章,把湘西民间舞蹈、苗族鼓舞、传统傩戏、非遗绝活等原始、惊险、离奇的剧目和现代的舞美声光电相配合,令人耳目一新的艺术形式,不仅从横向上展示了湘西少数民族的歌、舞、技、乐,还从纵向上展示了湘西少数民族自盘古开天到民族融合所经历的奇闻奇事,表现手法新颖、独特,对传统傩戏的创新发展进行了大胆有益的尝试。

在峒河将要进入沅水之前,于吉首而言可称为东方门户的最后一个重要码头——河溪镇的戏台上演唱的河溪高腔,源自湘西的南大门——浦市的辰河高腔,那种韵味十足的“浦腔浦调”流行于沅水中、上游的广大地域,自然也就顺风顺水地渗透进了河溪人的腔调里。辰河高腔伴奏乐器主要是唢呐、京胡、二胡、大鼓、小锣、尺板等,一般都用舞台演唱,这种据专家考证从江西跑来的高腔戏剧的唱腔以高腔为代表,并兼有昆腔、弹腔、低腔,角色分为生、旦、净、丑、外、副、末、贴八行。在辰河高腔的基础上,河溪人借鉴模仿、融会贯通,加进了自己的元素,表演原始粗犷、豪放明快,浓重的司马河流域的方言口音,更显乡土气息,曲调、唱腔、道白、打做,独树一帜,都有了河溪人自己的创新和流行色彩,用河溪人点赞的话说:“那硬真的是没有港(讲)的了”,一场戏下来,唱戏的人出汗,听戏的人也会出汗,看上去、听起来是满满的吉首司马河的味道,自然就有了不同于辰河高腔的吉首的样范,尽管它们都是湘西码头文化繁盛的产物。

“阳戏大体分为南路阳戏和北路阳戏两个流派”,所谓北路、南路,不过是以地域来区分流派,剧目、表演方面南北二派并无多大差别,“但在音乐上则各具风格,自成一体。又因流行地区的方言、习俗、艺人特长的差异,演出上南北各具特色。”(《湘西戏剧志》)吉首阳戏属于南路阳戏。在吉首乡村苗寨,阳戏是逢年过节或举行重大活动时必备的重头戏,没有阳戏的到场开唱,节庆的气氛便掀不起高潮。演唱阳戏的戏曲班子多由当地老中青年人组成,演出的代表剧目有《捡田螺》《目连戏》《磨房会》《包公铡美》《三宝舞龙》《刘海砍樵》等。阳戏的唱腔曲调分男女正字调、一字赶板、七句半、苦一字等十多种原始曲牌,旋律优美,节奏明快,以真假嗓音相结合,唱腔圆润,朴质粗犷,唱词地方口语纯正,地方特色鲜明,深受乡村苗寨群众的喜爱。伴奏乐器以二胡为主,打击乐器多为锣、鼓、钹、木鱼、碰铃等。如果你乘着月色去乾州古城漫步,不经意间你就会在这座“小小石头城”古旧的街巷里,欣赏到一段地道的、带着乾州人调调的阳戏唱腔。吉首双塘镇14个村就有9支业余阳戏剧团,逢年过节,他们走村串寨,搭台唱戏,特别是春节期间,更是从初一唱到十五。他们演出的阳戏剧目短小精悍,传统特色浓郁,极好地展示了吉首独特的地方戏剧特色,有“阳戏艺术之乡”的美誉。

在吉首这块并不宽广的地面上,秋天的禾场,冬夜的祠堂,仲夏的古巷,春日的乡场,你都能听到锣鼓、铜钹喧天闹地的打击声,听到洞箫、唢呐、二胡如泣如诉的吹拉声,听到粉墨登场的艺人们一字一腔已然忘我的唱白声,听到热情观众跟着调门唱词恰到好处地叫好喝彩声。台上一声长叹,台下一片唏嘘,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吉首戏以其对生灵万象的悲悯情怀,所表现的那种极致的人伦性情,穿透岁时,启迪心智,贯通血脉,拨动着人们内心深处最柔软、最隐秘的部位,它已成为吉首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相伴代代黎民百姓度过千百年的风雨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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