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助全
眨眼间,时光从花艳柳媚的丰盈春日,瘦成了天寒地冻的腊月。感叹中,又要过年了。如今的年,与过往相比,不同而语。
家是湘西的家,土寨苗乡,古村老宅,瘦田薄地,滋养出了苦涩却又天真无瑕的童年。孩提时,正逢饥饿岁月,穷阎漏屋, 敝衣粝食,一年都很难吃到几次肉,要是谁家杀年猪,必然早早去守着,饥饿的肚子呐喊着……更是天天掰着指头盼过年。
年,在期盼中,如约而至。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炭火盆上翻滚的肉香,饱尝一顿,可谓是一种奢华。但大人们都舍不得吃,想着让孩子们多吃点。吃完年夜饭,大人们打发一两元零花钱,就开心得不得了,可以买小人书,鞭炮,糖果,年上只要玩得不是过分,大人都不会多管。他们把人间的辛酸藏在心里,把笑脸凝聚在年上,想必是过年让孩子们开心吧!这是我对年最初的认识,留在岁月深处的远方。
长大后,阔别家乡30多年,在城里过的年,总觉得平淡无奇。后来,一大家子30多口人商量,还是每年过年都返乡。
老家村寨有600多人,族人把过年看得很是隆重。迈进腊月,生活的波澜,似乎早已平静,辛苦了一年的农人,学会了生活, 放慢了节奏。那一栋栋白墙青瓦的楼房、停放在院落停车场的小轿车、稻谷盈满的谷仓、地窖里储藏的红薯、屋檐下挂着的一串串红辣子、偶尔几声狗吠声……无不写照着如今百姓丰稔日子的诗意生活。
北宋欧阳修的《渔家傲》里这样写道:“腊月年光如激浪”。是啊!大寒过了就是年。远行的游子回来了,寂静的山寨闹腾起来,村里人开始张罗着过年。打糍粑,炸豆腐,人人神清气爽,脚步轻快,一种对生活的冲动,激情飞扬。而宰年猪是一年中要上演的“重头戏”,折射出年的“内涵”和村民的获得感、幸福指数。沿袭着儿时一样的生动场面:四五个成年人将猪从栏舍赶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一头几百斤重的猪擒倒,“嗷嗷”的叫声划破山村的寂静,抓耳朵,提尾巴,扯后腿……
“杀年猪了,杀年猪了”,孩子们雀跃,婆婆叔叔婶婶们也七嘴八舌地拉长了话题。邻里梅大嫂说:我们家6口人在浙江打工,托村里的李妹妹养了一头年猪,有两百五六十斤,下午请人杀了。梅大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富起来的徐老弟抢了过去:那等你家猪杀好了,就到我家杀两头,一头自己留着过年,另外一头送给城里侄儿,帮他熏好。
不到一个半时辰,一头两百多斤的猪,被修理得通通白白。然后,分成块,加盐放佐料,腌制腊肉。
忙完一阵子的男人们,歇下,悠闲地坐在熊熊的火塘边烤火抽烟喝茶嗑瓜子,腔调地道,畅所欲言,悠哉乐哉。
这时,该到女人们上场了,女主人安排得当,有条不紊,一双双灵巧的手舞弄着锅碗瓢盆,酝酿着请大家吃刨汤肉的筵席,用山里人的话讲:只要不放下筷子,日子有盼头。山里人讲究的是吃,吃的是一个“义”字,越吃越有,有人缘,人气旺。肉是鲜活的,鸡鸭家禽现抓现宰,萝卜、白菜、大蒜等蔬菜到菜园采摘。乡里人很耿直,热情,必须要配上几道硬菜,不然没面子,留下小气的把子。没有的牛肉、鱼,到市场采购,镇上物资丰富,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终于,一桌款待客人的吃年饭,清香四起,随着清风给袅袅炊烟拂动,萦庭之地的农家氤氲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有一句老话叫“无酒不成席”。上桌的不论男女,只要能喝的都要倒上一碗,相互敬酒,酒过三巡,一个个推杯换盏的互动,喝酒的男人们豪迈气派,说话的声音都是响当当的,宁静的村寨一片喧闹。不胜酒量的堂兄二哥,平日话不多,几杯热酒下肚,鼓起腮颊,满面红晕,嘴里不停地咀嚼说,如今好啦,真好!这年过得有味……
浓郁的年味,从寨子里飘出,寨子里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感受到了人间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