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楚西

火车在张家界卸下了一大批人，车厢空了起来，手机也在一天一夜的行程后即将电量告罄。现代社会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刻——你既无法在线下找到人聊天，也不能去线上寻找乐趣。于是我开始发呆，思绪逐渐飘远，想起一些有关出行的往事。

小时候坐姨父的车去长沙，走319国道，要花一整天，一路不停地上坡下坡，拐弯又拐弯。晕车的我难受得大哭大叫，中途需要临时停车好多次下来透气缓解。

小学五年级时在省人民医院治病，每三个月要去一趟复诊换药，于是就会在周五放学后坐上当晚去长沙的火车，我和妈妈挤在一张卧铺。周六清晨到站，我们立刻去窗口买晚上的返程票，然后去医院挂最早的号，看完病后在长沙街头闲晃一整天，逛逛大商场，吃吃小吃，捱到晚上上火车，这样就全程不用住宾馆。在火车卧铺睡一夜可以说成了我刻进DNA的出行规划原则。那时在人工窗口买票可以指定上下铺，虽然我喜欢中铺，但妈妈不如我身手敏捷，而且两个人也不方便，所以我们每次都会抢下铺。

接着有了城际铁路，去长沙只要6个小时，我还记得第一次乘坐时被空调冻到把座椅上的枕巾都扒了下来取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硬座的空调制冷效果心有戚戚。

再后来，常吉高速公路通车了，从家乡吉首去长沙只要4个多小时，路又平又直，但我早已不晕车了。

初中学中国地理，讲铁路三横五纵，我把地图上的焦枝-枝柳线反复地看，因为它过我家。记铁路枢纽时会有小小的嫉妒，要是沪昆线与焦柳线的交汇落址吉首，是不是我们就是“火车拉来的城市”了？后来去怀化坐高铁终于释然，它真的好宽广好平旷，而我们的天际线永远是山的形状。

后来去上海读书，k1374要开一天一夜，但它依然是我的最优选，因为直达，而且便宜。下午上车，第二天下午下车，睡一觉窗外的景色就从山区变成了平原。会在朋友圈吐槽哭闹的小孩与打呼的隔壁铺，也总能遇到有趣的陌生同行者，相谈甚欢一期一会。

尽管身经百战，也难免疏漏。有一次我搞错了上海站与上海南站，又出于一贯“自信”踩点赶到，发现进不了站时已经来不及了。拖着行李箱回学校未免太过狼狈，我一咬牙改签了当晚另一趟车的站票，在硬座车厢找了个空座硬生生熬了24个半小时。那时候脸皮忒薄，人也不机灵，找乘务员问问有没有空床可以候补都不好意思。

还有一次在南京上寒假班，没有直达火车，只好买了到长沙的高铁，花了上千块坐了七个小时，下车后不甚熟练地去找大巴，而大巴为了接客在长沙转了一个多小时才出城。快到家时天色已暗，客车在漆黑的高速上飞驰，窗外偶尔能看见山坳坳里零星的灯火人家。不知经过哪里，突然有烟花在夜空绽放。

现在来北京，我还是爱坐k268，依然是一天一夜直达，依然是一觉醒来从山区到平原。带好食物和充电宝，为进洞断网提前下好小说，已经成了本能动作。每一次我都很认真地留意了，但还是看不见火车经过长江黄河。

火车坐多了，也什么都能遇上。小孩哭闹，隔壁打鼾，下铺外放，过道在高谈阔论，那都是基本配置，总是逃不掉其中一个或多个，绿皮车为了让车在荒郊野外突然停半小时也是常事，常客心态都很佛。印象深刻的是某次去开学报到的火车上，半夜被热醒，原来是火车出了线路问题，要从附近车站调机头。厕所停水，空调也停摆了，整个卧铺车厢的人都从床上下来坐着歇凉。所幸最后还是解决了，没有如我担心的一样登上社会新闻版面。

去年暑假，郑州大水，每天刷新西站微博都是火车停运信息，心一横退了车票买了机票，从大兴飞铜仁机场，机场大巴送到凤凰，从凤凰回家只要半小时。不过机票真的好贵，临近起飞日购买加上小机场冷门航线，我花了两千。

2021年的岁末，吉首与北京高铁通车，8小时直达，比k267快了近18个小时。我本以为此刻我会坐在高铁上打下这些文字，不过真到了买票时又觉得，只是多提供了一种选择，如果有必要我可以选择它。现在好像没那么必要，考虑了一下性价比，我还是坐上了绿皮车。

列车驶过慈利后，隧洞越来越多，手机信号也越来越差，但是风景却越来越秀美。奇绝的高山峡谷中碧绿溪河缓缓流淌，那些一闪而过的山涧民居、梯田、野舟总让人忍不住去想他们是怎样在这看似与世隔绝的地方生存的。

没有网，看看窗外，时间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