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湘平

原计划当天赶到塘口河的，听说那儿的枫叶正红得迷人。没想到车子抛锚，我们只好在离这三十里的咱果坪投宿。没见到秋水映红叶的美景，我心里不禁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次日大清早我们便驱车前往，一进村，碰到贾主任，他戴顶蓝布旧帽子，穿件黑色对襟上衣，脚上是一双老式圆口黑布鞋，走起路来，踢蹬踢蹬的，很有股子劲。

他把我们领进一栋新房，要我们坐在客厅里歇息一会儿。紧接着，又踢蹬踢蹬跑出去，扛来鼓囊囊一小麻袋柑橘，招呼我们先吃个果子解解渴。他见我们不动，忙撩起衣襟把柑橘挨个擦干净，塞到我们手里，半是喜悦半是歉疚地说：“早上刚摘的，尝个新鲜吧。我们这山坡上种的果子，个儿小，还涩口。可有一绝，甜水水多着哩。”

眼前的情景使我想起了罗中立的油画《父亲》，一位川北老农双手捧着一大碗老荫茶的敦厚纯朴的形象。我心里不觉一热，接过大口大口地嚼起来，虽然这果子麻涩涩的，但那甜津津的水儿，我敢打赌，并不比有名的保靖阳冬梨差。

也许是职业关系，这个村主任像磁铁般地吸引了我们。吃罢柴火煮的米饭，我们几个人一合计，决定趁夜里去访问村支书，很快就找到他。他“扑哧”一下笑了，二十年前他从省四〇五队回乡创业，现任村委会党支部书记!

我们惊讶极了，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这年近六旬人可真是个人物呀！

他十分健谈。一路上，他告诉我们，塘口村过去是个七分山三分田的地方，虽然有条自西向东的小溪河，但是，河里的水白流，寨上渴死牛，连洗衣服还得揣个窝窝到河滩上。他回乡后，下决心把凉水井的水引下山。那年头“引水下山工程”被说成为个人树碑立传。老伴熬不住了，去娘家避难。他不肯走，说山里空气好，叶落归根才是正道。有次挖沟，一块石头砸在他腿上，鲜血把裤角染成了红布，他照样拄根棍子，一瘸一跛地朝工地走去。三个大蓄水池修成了，又被说成是惊动了地脉龙神。他说：“管他咋说，乡亲们得利就行。”可不是，三百多亩旱地变成了水花田，还栽了柑橘和柚子，继而四处争资四百余万元，修通三个自然村的村组道路，竖起通讯铁塔，家家户户安装电灯。

不知不觉，我们穿过水渠，来到村部。他家就住在旁边。进去一看，原来住房已破旧，墙壁都龟裂了，哪是长居之地？还是父辈置下的。我很感动地劝他说：“支书，再建个新的吧？”他摇摇头：“还有比我差的哩，不忙。有党领导，现在政策又好，还愁建不上个新房么？”

这声音充满了生机和希望，一下子屋里屋外豁亮了。

在一旁的村主任敬重地说：“就这个怪脾气！长年操劳，他几次累倒。一次乡政府买了三十斤白面送给他补身子，他硬是不收。”

他严肃地说：“当干部不能开这个歪口子呀！”

一句句朴实的话，直钻进我们心窝，踏着月色往回走，村主任的脸色很不平静。他充满深情而又激动地说：“俺当了十多年村主任，和他打了十几年交道，从没见他把村上一根草棒棒拿回家去。这种人应该上报、上广播！俺劝你们这些秀才，不要老是一窝蜂地写那些城里人恋爱啦、跳舞啦，你追我赶啦，也写写像这样在山沟沟里艰苦奋斗的好干部！”我们默然无语。但我想，同事们的心里，也一定都搅起了翻江倒海的波涛……

山嘴静静地衔着一轮秋月，一股山里特有的清新芬芳的凉气迎面袭来。月光下，对面树林梢头漂浮着红艳艳的颜色，好像一片刚落的晚霞。我不禁惊喜地喊道：“看呀，枫树林!”村主任笑嘻嘻地说：“那是果园。柑橘树的叶子打过霜，比枫叶还红哩。”

不知怎的，刚来时那种怅然若失的心情早已烟消云散了，代之以新奇的喜悦和意外的欢欣。低头沉吟，我突然明白了，我在生活中摘到了一片红得如霞似火的枫叶，它珍藏在我的心底。我萌动了一个念头，要画一幅像支书那样的油画，背景衬着一片枫叶，嫣红、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