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继刚

小胖是个让人心痛、让人怜爱的男孩。

身子胖墩墩，手掌肉乎乎，脸蛋红扑扑，微笑时眼睛眯成一条缝。这就是小胖的样子。

小胖的胖，是长期服用药物的结果，这是一种病理性的发胖。

刚出生的时候，小胖的半边脑袋就印上了显眼的红斑。在学走路、学摔爬的年纪，小胖不小心摔倒了，他的小膝盖肿得像个大红萝卜，无论父亲给他敷上什么消炎药，“大萝卜”总是久久不肯离去。有一次，小胖摔倒时还撞破了额角，他的流血足足过了一个多星期才止住。

孩子患的是什么病呢？小胖的父亲急得慌了起来。他向村里的老人咨询问病，他求苗家药师上门就诊。有时心急了，他还拨打路边电线杆上贴着“包治百病”的广告电话。后来，在热心人的建议下，他东拼西凑了1万多块钱，带着孩子来到长沙湘雅儿童医院看病。在医院里，经过一番抽血、化验，小胖的检查结果终于出来了。目睹着诊断书上“血友病乙”这几个尖刀似的字，小胖的父亲心如刀割，手脚一阵冰凉。

小胖年幼，他不知道血友病是啥。在病房里，他不哭不闹，总是活蹦乱跳的。但是，他怕打针，每一次医生要为他打针，他都想哭。妈妈心疼儿子，每一次小胖要打针，她都会悄悄地抹眼泪。小胖也心疼妈妈，只要见到妈妈抹眼泪，他就会乖乖地伸出手臂，调皮地逗着妈妈开心：“妈妈，你看，你的小胖多勇敢。”

小胖打针须用的药物叫做“人凝血酶原复合物”。在当时，每药剂价格要2000多元，在儿童医院住院一个多月以来，他的各种医疗花费就高达3万多元了。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呢？

“只要有一丝气力活着，就要把孩子的病治到底！”小胖的父亲站在病床一旁，傻傻地看着母子俩。他想哭，哭不出来。突然，他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任凭嘴里的血水和内涌的泪水一同吞进肚子里。

从长沙回来以后，小胖的父亲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百变的“橡皮人”。在矿山，他持起雷管炸药当爆破工，操起扁担箩筐当挑夫。其他的临时工他也学得飞快。操起锄头、铲子，他就能挖沟修路；挥起铁锤、铁锹，他就能打砂制砖；拿起钳子、扳手，他就能安装水管电线；掌起锅碗瓢盆，他就能精打细拨油盐酱醋。

小胖爱黏着父亲，他是父亲用爱与汗捏造的影子。父亲修路挖沟的时候，他一个人在马路上追着蝴蝶、闻着野花，有时也捉起蚂蚁说悄悄话。父亲打砂制砖的时候，他一个人躲在父亲的工棚下，也玩沙子、也画砖头，也偷偷地翻读着新买的小人书。后来，随着年龄渐渐长高了，他就跟着父亲来到务工地附近的学校上学读书。他跟着父亲从乡里、到城里、到乡里，又到城里。几经兜兜转转，在去年小草发青、桃树发枝的季节，小胖来到了云盘小学，成为我的学生。

母亲总有藏不住的眼泪，小胖的病是她眼泪的缺口。

“孩子不能参加体育活动。老师，你多关照点儿。”刚见面，话儿才起了个头，母亲的眼圈就红了。小胖的父亲把我拉到一旁，他告诉了我小胖生病、治病的来龙去脉。

在小胖治病的马拉松里，父亲多方打听，后来得知湖北省武汉那边医院对血友病的治疗有很好的成效，药物价格也相对便宜。多年以来，每个月发工资，父亲总要带着小胖跑一趟武汉。每一次，帮父亲背药箱子的都是小胖。一路上，他时而为父亲讲故事，时而为父亲读古诗，时而为父亲唱儿歌。在和父亲相依相伴的人生路上，小胖早已忘记自己是个有病的孩子了。

可是，疾病和疼痛每个月都惦记着小胖。它们像暗夜里的乌鸦，总在嘀咕着骇人的咒语，惊扰着小胖的梦。每次发病，小胖的身体就会有剧烈的疼痛感，有时痛在脚上、有时痛在手上，腰部、腹部、肩部、头部也会发痛。这钻心的痛让他走不了路、写不了字、睡不好觉，端不好碗来吃饭。可气的是，疾病发作是没有预期的，想来它就来，从来不打招呼，真是个不讲礼貌的顽皮孩子。

不过，小胖早已把这个顽皮的孩子当成顽皮的伙伴了。

“尽管来吧，小孩，给你块糖吃，看你还敢顽皮不？”小胖哄小孩的糖果有中药熬成的汤汁，更离不开这种“人凝血酶原复合物”的药剂。每一次疼痛来临，只要药液一滴一滴地顺着针管慢慢地流入了小胖的血管，顽皮的“小孩”就会顽皮地跑开。暂别了病痛的纠缠，小胖就会化作一只羽翼伤愈的小鸟，无比快乐地飞进校园，飞回到我的身边。

我心疼着小胖，每一次看着他的座位空荡着，我的心就虚空的发慌。有一次，我特意买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书籍和一盆肉嘟嘟的多肉植物去看望他。夜幕下，他一瘸一拐地来到街边等我。看着我带来的礼物，小胖的眼睛如天上的星星般闪亮，那么明媚、那么动情。可是，我的心却如流星滑落地面，“哐当”一声就碎了。那一刻，我多么期望自己能分担小胖的一点病痛，哪怕一点点儿也好，虽然我也是一个病魔缠身的人。

“谢谢老师！”拿着书本，提着盆栽，小胖又一瘸一拐地回家去了。而我，却呆呆傻傻地站在街角，任凭泪水模糊着我的眼睛，模糊着华灯灿烂的小城夜幕。

“我们病人也有自己的优势。既然在成长的路上不能奔跑，那就让我们静下心来读书，心无旁骛地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不也是一种快乐和幸福吗？”我和小胖的谈话总是充满希望的。每一次，他都用嘴角的笑意和眼里的光告诉我，他能听懂我的话。事实如此，在接二连三的日子里，小胖的学习一天比一天勤奋，每天除了上课、读课外书、写读书笔记，他还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

小胖的日记是写给梦想的：

“我觉得长大后不能像父亲一样干苦力活了。但是，我可以像老师一样做些脑力劳动，能够关心和帮助人的脑力劳动。”

小胖的日记是写给爸爸妈妈的：

“我很幸运出生在爸爸妈妈的家庭里。假如没有他们的辛苦劳动和努力赚钱，我就不能好好的打针吃药了。”

小胖的日记里还藏着浓烈的感恩之心：

“作为一个祖国妈妈的孩子真好。你看，我的‘人凝血酶原复合物’越来越便宜了，这是祖国繁荣富强的体现。我坚信，当明天祖国更强大了，一个个医学难关将会被攻破，我的病也会好起来的。”

亲爱的孩子啊，让我们感谢命运吧，在命运的相逢里，我们看到了世界的美好。让我们感谢疾病吧，在疾病的相逢里，我们学会了活着的坚强。让我们感谢亲情友情吧，在情感的相逢里，我们体会到幸福的存在。

其实，我还应该感谢你呀，小胖。是你给了我悲悯世界、怜爱弱小的心。认识你，我才真正懂得什么叫爱，如何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