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兰

乡下人对于死亡，平静而又自然，就像谈一场麦收，或者一宿雨水。

六年前，刚过完年的婆婆总觉得气虚无力，便去县医院检查，谁知最终我们收获的是一摞术语——“肝占位”“癌扩散”“腺癌转移”“癌抗原超标”……面对呼天抢地的公公，我们只能偷偷搀着婆婆，装着啥事也没有发生的坦然，说说笑笑去了病房，但婆婆手心里的“癌热”还是灼伤了我的心。

公公回到老家，老弟兄四个一脸正色地坐了下来。医生的“只剩下60天左右”的判断，让他们不得不考虑坟墓的安置问题。村子里的土地都流转了，剩下的几分地种点蔬菜瓜果，哪里有安葬死人的地方？大伯伯一开口就气喘吁吁，有肺心病的他还是家里的掌门人：“我家河边那块地，就拿出来统筹安排。父母的坟都在那个，往东是田埂，往南是别人的地盘，咱们就把四家安排在主坟的北面，像个扇形，一家一个位置。”

大伯伯说的那块田地是他家的自留地，因为他是长子，所以我老公的爷爷奶奶的坟自然就安定在他家的地盘上。又因为靠近河边，满是芦苇，坟地里又有几棵高大的松柏，所以那块地，除了长了一些杂树，也就一直废着。在祖坟旁边安置四个儿子、儿媳妇，自然也就水到渠成。老公爷爷奶奶的坟，我嫁过来后，每年都会祭拜。坟头很高，几个儿子勤勉地加筑修缮。旁边的松柏也青碧着，仰头看着，像把大绿扫把。树干也有大腿粗了，显得很久远的样子。

按照老人们的计划，爷爷奶奶就是血脉的根，他们就是那根系上生发的树干，而我老公、我儿子、侄子等人就是那伸展出去的树杈。所以坟地的安排，就是围绕祖坟，像“北斗拱月”一样分布排列。于是，两个月后，婆婆完成了“北斗拱月”的第一个定位。当披麻戴孝的子孙们哭倒在坟前，当最后一锹土完成了“碗形”的坟头，当元宝纸钱灰飞烟灭，我们红肿着眼睛转身回家。

可一年后，大伯伯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整个家族的门头白孝球还没来得及摘下，家里有开始“呜呜啦啦”地吹起了唢呐，放起了哀乐，念起了经文。两天后，我婆婆坟地东侧便有了大伯伯的安身之地，坟头高堆着，像极了他在世时的威严。每年，家族的人们都勤勉地侍弄着这几座坟，活着的人努力精彩，死去的安然入眠。

可谁也没想到，去年来家过年的小叔子，一顿酒食后，就突然难受呕吐，然后心脏暂停，不久就停止了呼吸。当120的急救医生宣布死亡，家族里的亲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惊惶失措，似乎像是别人开了一个玩笑，然后又突然爆发出嚎啕声，声声悲绝。

我本还为刚拿到“一级建造师”证书的小叔子感到自豪，还跟他谈去上海的规划，还听他炫耀名校儿子的成绩，可一切突然被按了一个休止符。

紧接着，四家剩下的老人们颤颤巍巍地张罗着丧事仪式，那些刚刚经历的繁琐的程式，他们又复习了一遍。不久，我婆婆的坟旁又添了一座新坟，让本来规划好的“北斗拱月”彻底乱了章法。

不许“插队”可以吗？清明节再次到来时，我只能在心里默默悲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