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频
今天清明，一个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日子，车行至道二登高小学前的岔路口时，触景生情，忽然忆起十五年前的冬天，送岳父回家的场面……
那是在一个初升的冬阳下， 满山遍野的白头霜笼罩着这寒冷的世界，岳父的灵柩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护送下，缓缓地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
在工作中，岳父曾是老侦察员，公安局长，老政法委书记，侦破多起案件，有的还上了公安部典型案例汇编，还受过公安厅表彰，被称为“花垣福尔摩斯级”的破案专家。在生活里，他对爱人对家庭，对儿孙无限牵挂。这样一个铁骨铮铮又柔情的汉子，终于摆脱了疾病的困扰，安详地走完了他的人生……
第一次见到岳父时，是在1991年早春，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因大学毕业前实习和确定关系的需要，同妻子（当时还是女朋友）一起去她家：朱家坡小溪坎上，一幢简单的四合院平房，楼门边有一块菜地、水池和杂物间，几级石阶上的小院坝。
那天，岳父正坐在院坝里晒太阳。尽管时任政法委书记的他很忙碌，因为我的原因，还是专门抽出了时间。岳父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笑起来很慈祥，同我想象中的样子相差太远，我诧异于他的和善与年轻。正当我感到有些拘谨的时候，岳父掏出一支烟递给我问了一句：“小李你抽烟吗？”我赶忙双手接过，诚恳地回答：“谢谢叔叔”。一下子缓解了我的紧张。
接下来是我在法院实习的日子，因为家在农村，没有住的地方，于是就住在了岳父的家里。岳父仍然很忙，早出晚归，出差下乡开会。岳母是妇幼保健站的领导，也很忙。妻子是家里的老大，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在花垣县民中读书。家里还有一个70多岁的外婆，养猪种菜，忙里忙外操持家务。于是我就融入了这一幸福的大家庭……
一家人最惬意的时刻，就是晚饭后坐在一起谈话交流。因岳父当过公安局长，法院院长是政法界的老前辈，具有丰富的侦查审判和领导经验。我每次把在法院实习时所遇到的人和事，以及困惑都说出来，向岳父请教。同岳父的交流中我逐渐学习了很多，明晓了做人做事的道理，积累了工作经验，也增长了知识。至今仍对我的工作和生活有很大的指导作用。
记忆最深刻的是岳父给我讲述他组织侦破的典型案例：“凉水井水田的无名尸体案”。在80年代初，花垣镇凉水井村，319国道旁边的水田里，一农民在早春犁田的时，犁出来一具无名尸体。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经法医检验，死者身上仅有一串钥匙，一张车票和一只鞋子。死者是谁？家住哪里？何时被杀？为什么被杀？是情杀还是他杀？何人埋在水田里？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困扰着公安侦查人员。
在当时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身份证，没有监控设备，没有其它科技手段。公安破案，依靠现场的证据和缜密的逻辑推理，来确定侦查方向。我的岳父作为公安局长，带领他的团队，辗转于贵州、四川和湖南，在三省边界展开了严密的侦查活动，案情分析，现场勘验，模拟回放等一系列手段 。几经周折，终于成功告破。后来，他组织侦破的《无名尸体案》和《石灰窑杀人案》曾编入公安部典型案例，本人也受到省公安厅的立功表彰。
1987年的换届，岳父以满票当选县人民法院院长。开始了他短暂的法院院长的审判生涯……任职期间他组织修建了两栋职工宿舍和一个审判庭，解决干部职工居住和开庭办公难的问题。在全县推行巡回审判法庭，送法上门，就近解决群众矛盾纠纷，以案释法，破解难题。
1989年下半年调任政法委书记以后，为了全县的稳定，人民的安宁，岳父带领全县政法干警一道：整顿矿山，治理乱源。破大案追逃犯，调纠纷解矛盾保稳定，做了大量的工作。
岳父做工作很有技巧，有一次凌晨2点在一个山村实施抓捕时，七八个抢劫犯分别住在村头和村尾。那个村养了很多狗，抢劫犯躲在哪家还不清楚，如果公安民警一拥而上，逐家敲门，狗一叫人就跑了。在审讯中，他注意到有一个刚满14岁的小男孩，虽参加抢劫但是被教唆的。他决定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让小男孩去指认抢劫犯隐藏的地点，分批实施抓捕。由于天黑，如果小孩不戴手铐，又怕他逃走，戴了手铐又不方便指路。于是他叫小孩把裤带解下来，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指路，最终成功全部抓获。
岳父是工作中的领导，也是生活中的慈父。虽然他工作忙碌，但在闲暇时刻，赋予了家庭更多的关爱和柔情。从1991年的实习参加工作到1993年的成家，我一直寄居在岳父家里。朝夕相处和生活关爱，我们由陌生到熟悉到亲情……最令我难忘的是1991年冬月初二，一个山崩地裂的日子：我从排吾子腊执行案件回到法院，杨院长告诉我，我的老父亲走了，我顿时觉得天塌下来了……
在我六神无主的时候，岳父叫了车同岳母陪我一起回到毛沟的老家……由于担心我的伤痛，晚上岳父陪我一起睡。半夜里我从抽泣中醒来，岳父很平静地对我说：“你的父亲虽然走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我想我能够当好你的另一个父亲……”
那一刻，我深深地体会到：一座山倒了，我又有了另外一座父爱的大山。
从此以后，岳父担负起了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职责。1993年初，我在筹备结婚打制家具时，由于缺少木料，岳父便叫我去他家楼上去找，并且开玩笑说：“楼上的木料你能够搬得动的，我都送给你”。至今我仍然记得，楼上一块150斤重的油新树，我硬是从朱家坡扛回了法院……
有一个小小的纠纷，让我感受到了岳父的关爱和胜似亲生父亲的严厉。在打家具的过程中，一个木匠和他的女朋友闹矛盾，这个姑娘特地从保靖赶到花垣来找麻烦。由于劝告不听，为图新婚吉利，血气方刚的我动手打了人。那天晚上岳父足足骂了我三个小时，并勒令我第二天向木匠两人道歉。
儿子的出生，打开了岳父另一页生活的画面。每天早上，岳父先从朱家坡到法院看看他的外孙之后再去上班。隔代亲在岳父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有一次岳父从外县出差回来，风尘仆仆的来看他的外孙，儿子看着他很激动，在他怀里手舞足蹈半天，蹦出了几句：“公嘎嘎！公嘎嘎！”。
1994年下半年，岳父送我一块在朱家坡的小自留地，用于修建房子。在施工期间，由于怕原材料丢失，岳父每天晚上去工地守材料。由于没有钱，岳父出面向亲友借来木质脚手架。为了省搬运费，他同岳母和我一起搬运木料，完全一副老农民老父亲的模样……
儿子和他外公的感情非同一般，两人时而吵架时而和好，时而哈哈大笑，时而一起去看夕阳，在郊区漫步……由于儿子的顽皮，外公时常生气的赶他回家，但绝对不超过一个小时，他外公又在门外轻轻的呼唤：“宝宝孙、宝宝孙快到我屋来，我有好东西给你吃……”。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岳父生病，从长沙回来，儿子给了他外公太多的慰藉，外公给了孙子太多的关爱……
兄弟和表弟、妹们的孩子相继出生，岳父像一个老顽童一样，带着一帮孙子们，讲故事，炒好菜，为大家带来好口福……至今仍然记得，岳父炒得几样拿手菜：炖汤黄焖鸡、滤渣菜豆腐、土豆炖排骨以及用剁辣椒煮羊肚子，那滋味至今难忘……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由于操劳过度，1999年经湘雅医院诊断，岳父的右脑中枢神经边有一颗鸭蛋大的肿瘤。岳父开始了他同病魔抗争的日子……
岳父很乐观，得知自己病情后，显得很镇定。多次讲关公刮骨疗伤的故事，他说：“医生讲我脑壳里面长了一朵霉菌，取出来就好了”。他的手术很成功，又进行了放疗。
出院后，岳父又回到了政法委工作岗位，继续开会学习，下乡加班。由于手术的影响，我们明显感觉到岳父记忆力差，讲话啰嗦，反应迟钝。虽然经历了这么大的生死劫难，我从来没见他发一次脾气，叫一声痛苦。从第1次手术到第2次手术，中间间隔了7年……
2006年国庆后，岳父第2次去湘雅医院手术治疗，有别于第1次去的场景，他策略地问二姑：“哪里有人做棺材？”同时也告诫，要我送他去治疗，一定要接他回来……由于手术后的感冒，引发呼吸道感染。从长沙回来后又在花垣县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治了一个多月，期间花垣县医院劝我们带岳父回家，我们断然拒绝了，我们希望奇迹发生，我们告诉医院，只要留岳父能回家归位的时间就行了，当年的冬月二十四凌晨3点，一个伤心欲绝的日子，医生打电话来说，要我们一起接岳父回家，天妒英才！享年仅62岁！我的岳父，终究没有摆脱疾病的折磨，安静地走了……
我的岳父，他的一生有太多的故事和传奇……值此清明时节，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岳父石仕泉，一个为党和人民的政法事业奉献了终身的老共产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