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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4月15日

寂 寞 的 笔

○李 晓

在我书房案前灰蓝色的笔筒里,插着几只笔,但我平时已经很少用上它们了,它们和我的心境一样寂寞。

我保存的笔中,其间还有两只钢笔,笔尖早已磨钝了,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在我内心风起云涌的季节,我用笔在蓝色稿签上蘸着心血写作,那些力透纸背地书写,让笔尖如铧犁,划开内心的土壤,播种下一个季节又一个季节的文字庄稼。我留下笔作为纪念,笔对于书写者来说,也就是农人在大地耕耘时的犁。

在笔筒旁边,是我换了10多次的电脑,键盘和鼠标,早已经代替了笔。我不经意间拿起笔,很多简单的字我也写不出来了,常常模糊了一个字的具体笔画。有时问问身边的人,某个常用字怎么写,他们摇摇头说,在网络里百度啊。我感到内心恐慌,常用的字我就忘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对汉字的背叛。

还有谁,真正在对一支笔深藏着爱意?我把目光投向用笔的书写之人。

梁晓声写作115万余字的《人世间》,8年时间的持续书写靠的是笔与稿签,手稿有3000多页,看他的手稿,笔笔个性,字字崛起,严谨规范中也不失洒脱飘逸之风。一部浩浩《人世间》里,蕴涵了多少骨血灌溉。作家刘震云的写作也是如此,他用蘸水钢笔写作,蘸一次,写下10多个字,写下每一个字,都怔一怔,像是在雕刻每一个字,有惜墨如金的感觉,所以读他的文字,很少废话。作家莫言也是这样,他说用纸笔写作有成就感,写完放在旁边,每天一数有20多张纸,心里很是安慰。写几个月一大摞,好比农民看到粮食堆在院坝。莫言说,拿起笔来面对稿纸就很容易进入状态。莫言原来也曾经用电脑写作,感觉不太好,第一个是写字速度变慢了,一上网就忍不住去面对无数的八卦和垃圾,在网络上磨磨蹭蹭,一下子好几个小时就过去了,结果又要吃饭了,吃饭后又陷入疲倦期。莫言后来为了集中精力和心思写小说,克服自己喜欢在网上飘来飘去的恶习,就把电脑放弃了,用纸笔写作。

举目一望,还有学生做作业在用笔,老文人还在用毛笔写字,领导签字还在用笔,我自己还在用笔做会议记录。我心里有了一丝欣慰。这些还在书写的笔,发出的声音,让我想起在簸箕里吃桑叶的春蚕,而键盘敲打的声音,是工厂里的流水作业,显出机械的冰冷。

我也是靠一支笔,行走在我的人生江湖里。在很多人眼里,在单位,我被人称为“一支笔”。在单位,拥有人事项目资金审批大权的人,也被称为“一支笔”。而我,按照古代的称呼,是一刀笔小吏。有一次酒后,我豪情万丈,对同事说,总有一天,我也要成为你们的“一支笔”。两天过后,单位里真正的“一支笔”找我语重心长谈话,大意是,开拖拉机就不要做开飞机的梦了,你好好写材料,你不要离开笔,否则你寸步难行。

笔的前世今生,它最初是刀,用刀子把字刻在竹简上。我常常想起古代的官员办公,批阅公文时的辛苦,那哗哗哗翻阅竹简的声音。后来,有了毛笔,把中国的汉字,发挥到了极致。我对汉字与母语的深深敬畏,一刻不息。

古代还有芦苇笔,所以我每次看见湖边漫天的芦苇,我就幻想,芦苇是大地上忧伤飘渺的诗。还有鹅毛笔,那些摇摇摆摆的鹅,它的羽毛,也许曾经书写了灿如星河的唐诗宋词。你能不对一只鹅表达敬意吗?

有一次,我把一支用坏了的笔丢到垃圾桶里,又转身回去,把它拣了回来,我知道,它带着我的体温,我的掌纹。我想起采访过的一个人,抱着自己刚出生不久有缺陷的婴儿扔在路边,他听到了孩子在襁褓里发出的哭声,又转身把孩子抱回了家,大哭一场,他良心发现了,孩子,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对一支笔,有这样深的感情吗?我有数百万文字,也是用笔写出来的。我感谢笔,通过我的胸腔,让我内心里那些泉水,汩汩汩地流淌笔端。后来,我用键盘写作了,快速度之中,我总觉得少了那带着体温的激情燃烧。

现在的笔,大多是签字笔,像方便筷,用后就扔了。我突然怀念一家老字号的墨水生产厂家,在那里,有我一个当年一起写作的朋友。我兜兜转转打听到了他的电话号码,我问他,墨水厂还在吗?他哈哈哈大笑起来,郊区墨水厂的旧址,那里被一个老板圈起来养甲鱼了。

我看见一些尘封在旧时光里的笔,在与我的凝视之中,突然飞舞起来,如大鸟的影子,布满了怀旧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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